中央基地，貧民區。

郁青蝶坐在前往中央廣場的轎車，開車的人是推門的那位保鏢，小張。

窗外的景色與她看過19年的第三基地沒什么不同，區別在于，車內開啟了空氣循環，走時郁蘭馥給她裝的一袋水果正散發幽幽果香。

她聞不到貧民區那無處不在、裹挾污水與金屬廢料氣息的刺鼻臭味。

“三小姐，檢測流程您不必擔心，下車后我會與您一起過去。半小時后，您就可以回到安全區休息。”

保鏢小張說話時音調平穩，帶著一種事事妥帖的溫和與謙恭，這是專為貴族服務人群的特點。

郁青蝶不是很習慣，她只點了點頭，心神還停在剛才49樓的套房里——

“你父親姓郁？”

那位貴族小姐興許是與她談得來，敲定任務細節后，還閑聊了幾句家常，以作收尾。

郁青蝶否認：“郁是隨姥姥姓，我沒有父母。”

大概被上位者的友善迷惑，又或是即將收到50萬聯邦幣定金的喜悅，望著停在kira身邊、懶洋洋半天不扇一下翅膀的鳳尾蝶，她竟忍不住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姐姐，您聽過一個名字嗎？”

“什么？”貴族小姐輕笑著打趣，“我認識的人，莫非你真是誰家的滄海遺珠？”

郁青蝶說出了姥姥的名字。

貴族小姐驚愕地挑眉，久久不語。就在她醒悟自己做了件蠢事時，這位頗為明艷的美人才平靜告知——

“當然，她是我家的傭人。十幾年前，那時我7歲，她砸壞了我最愛的花瓶，被趕出了郁家。”

很難形容那一刻郁青蝶的感受。

她想，或許因為藥劑的效果剛好消失，貫徹全身的暖意被寒涼取代。她下意識蜷了蜷手心。

有點僵。

春末到底還是不夠暖和。

貴族小姐沒再詢問姥姥的事，也沒談那支碎掉的最愛的花瓶，更沒提與她多有緣分。只是平靜地吩咐保鏢一些事。

又在郁青蝶背上雙肩包準備離開時，喊住了她：“妹妹。”

郁青蝶側過頭。

“如果你在戀綜里哪天想戀愛了，記住，別和白塔那群家伙談。”她笑了下，“再帥也別干。”

.....

中央廣場的名字里雖然有“廣場”兩個字，但相當的名不副實。

沒有噴泉，沒有白鴿，甚至連一片樹葉都沒有。

這就是一塊被打掃干凈的空地。現在，空地上擠滿了人。

如果不是為了潛質檢測，有守衛定時巡邏，郁青蝶毫不懷疑這么多人聚在一起會引發多少沖突。

貧民區的人可沒多少社交需求。

海面即將融化的一塊塊冰層，偶然飄到了一處，只會激烈地碰撞，而不是融合成一塊更大的冰層。

跟在保鏢身后，她很順利地越過那些排成長隊的人群，來到了最前方。不需要守衛開路，單是保鏢身上那套銀白色防護服，就足夠心有不滿的人低下頭。

大概擔心她有心理負擔，保鏢還很貼心地解釋：“三小姐，貴族在聯邦享有許多特權，皆由法案明確規定。”

“您優先檢測潛質，同樣合法合規。”

郁青蝶嗯了一聲。

她怎么會有心理負擔呢？上輩子檢測時，幾次被五大三粗的男人插隊，她同樣沒什么憤懣不滿。因為打不過，因為認得清現實。

苦她都能吃，難道福還不會享嗎？

保鏢倒覺得這位“三小姐”頗有氣度。

難怪能接下大小姐的任務，這餡餅可沒那么容易吃到。

單說最近三天，他就接待了數十個年輕的女性向導，她們大多數是貧民區里還未檢測的少女，容貌端正。

由大小姐提供分化藥劑，成為向導的人有機會被帶到49樓，進行面試。

但沒有一個合格。

貴族，哼，哪里是那么好偽裝的？

保鏢站在臺階之下，望著檢測臺上的少女，她的脊背挺得很直，自有一股與貧民區格格不入的傲氣。

但他同樣認為，若不是那身無暇瑩潤的肌膚、精致微揚的眼尾，這傲氣或許也像個笑話。

......

貧民區用的潛質檢測儀，自然比不上貴族專屬。

郁青蝶走時拿了一個采血針，此刻避免與其他人共用同一個針頭。

哪怕大污染后，傳染性病毒幾乎滅絕。但接觸過血液的針頭，她心理上無法接受共用。

熟練地戳破指尖，將流血的手指摁在了凹槽里。這次可不是一滴血就能解決，在結果出來前，手指不能松開。

刺痛清晰，連綿不斷。幾分鐘后，屏幕上遲緩地出現了一行文字。

【向導，c-】

坐在檢測臺上的工作人員是名中年女性，她不清楚郁青蝶的身份，但看在保鏢的份上，態度也相當和藹，站起身，還說了一句恭喜。

郁青蝶的心中無驚無喜，顧不得惋惜那支或許被她浪費了的藥劑，她想，這個等級冒充純血會不會有點勉強？

正這么想著，十來秒后，屏幕上的字母突然有了輕微變化。

c后面的小小符號消失了。

“嗯？機器壞了？小姑娘，你先別動，再等一會兒。”

工作人員頗有些驚訝，她重新坐了下來，觀察結果是否會繼續變動。

又過了十幾秒，c后面多了個符號。

【向導，c 】

又等了幾分鐘，這次是徹底不動了。

工作人員實在很少看見這樣的稀奇事。

她忍不住問：“小姑娘，你有精神體擬態嗎？我的意思是，你緊張或激動的時候，身上會不會出現精神體的特征？”

純血，不，自然哨向的評判標準，就是觀察有無精神體擬態。

不過并非每一個成為哨向的人都會被詢問，起碼上輩子的郁青蝶沒有。她猜測，c級是純血的門檻，上輩子她只是d級，再怎么扯，都不可能是純血。

偽裝貴族的任務，從收到定金時就已經開始。

郁青蝶搖頭：“沒有。”

這下那位女士有些激動了，她再次確認：“那你祖上有貴族的血脈嗎？”

郁青蝶：“我是個孤兒，沒有見過父母。”

——很好！

穿著得體的女士一拳頭砸在了自己掌心，她迫不及待起身，還順手拿起了桌上的肉脯，熱情道：“小姑娘，你有興趣加入白塔嗎？五險一金、周末雙休，早10晚4，加入就送一套上城區房產和存款百萬......”

如果真的給白塔拉到一個自然向導，就連她也能被獎勵一套房！

女士心底激動，但仍口齒清晰，沒到語無倫次的地步。天知道，她把這串福利臺詞背了多久，這還是第一次念出來！

郁青蝶很為這樣的福利心動。

但很可惜，她并不是自然向導，只是一個騙子而已。白塔那種地方，沒有真實力她敢去嗎？

何況她還有點精神力透支ptsd。

不需要她拒絕，保鏢小張三兩步踏上高臺，將那位女士攔在了一步之外。

他冷淡地警示：“抱歉，我家小姐不善言辭，不喜與陌生人接觸。”

一只獵豹無聲地出現在他身畔，匍匐著，呲牙沖那位女士發出警示，前肢肌肉鼓起，隨時準備咬住獵物的咽喉。

人群發出短暫騷動，又被守衛鎮壓。

保鏢沒有拿出任何與郁家有關的身份證明，但這口吻與稱呼，乃至精神體充滿攻擊性的姿態，都足夠這位女士辨別出他的身份。

哼，貴族養的狗崽子。

心底蔑視，但身體很誠實地停在了原處。

白塔當然并不懼怕貴族，可她只是一名c級人造哨兵，分量不足以讓白塔出面，與又誕生一名自然向導的家族對抗。

就知道這錢沒那么好拿！

女士心底罵罵咧咧，目送他們離開高臺，去了后方搭建的臨時戶籍處辦理身份證明。

到底還惦記著挖貴族墻角。

5點50分，女士等不及下班，就迫不及待去了戶籍處，問道：“快五點的時候，來辦戶籍的那個向導你們還記得嗎？戴著口罩，身邊有個保鏢。”

簡陋的屋子里，兩個工作人員懶洋洋地倚靠在沙發上，腳翹在辦公桌上，盡力避免與貧民區這徹徹底底污染過的地面接觸。

女士被那一晃一晃的銀白色鞋子閃得眼睛疼，上前幾步，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又問：“到底看見沒？！”

年長的男人睜開一只眼，推卸責任：“我下午肚子不舒服，才來半小時。別說向導了，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女士按捺火氣，又問另一人：“你呢？”

年輕的那位慢悠悠喝了口茶，不答反問道：“李女士，誰給你的資格，在工作時間擅離職守？”

他笑了笑：“白塔嗎？”

年長的看了眼腕上手表，嚯，5點56分，離下班就剩4分鐘了。

他也不急著下班了，半瞇著眼，看這兩位誰的氣焰更囂張。

李女士吸了口氣，勉強冷靜，她隱約有了預感。沉默片刻，問道：“她姓什么？”

你背后的貴族是哪位？

年輕男人啜了口茶，意有所指：“李女士，有的錢，有命賺也得有命花才是。白塔賺個寶貝，貴族就少個寶貝。你呢，不是寶貝，我呢，也是一灘爛泥，死了都沒人發現。”

“你說，咱們這種人哪里有運氣發現寶貝？那不是拿權貴們開涮么？”

這不僅是不肯說，還反過來威脅她！

女士心底怒意升騰，她本就是有缺陷的人造哨兵，也就勝在擁有女性天然的理智，才不至于輕易精神暴動。

現在，這份理智也讓她在捏碎桌角后，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當然。”她冷淡道。

抬手摸過了男人從辦公桌推來的一張不記名銀行卡，轉身離開。

......

晚上11點。

郁青蝶果真像保鏢說的那樣，已經“回到”了安全區休息。

這是第640層，也是上城區的第一層。

她住在郁蘭馥提供的三層別墅里。

不同于住過兩月的余家別墅，這座別墅門口沒有打理精致的花叢，只有荒廢了許久的草坪，有野草在空隙生長，開出米粒大的藍白色小花。

女傭蘭姨很歉意地表示，明天會讓人來除草，移栽名貴花卉。

郁青蝶卻很喜歡這種野蠻的生機。

多奇妙啊，貧民區沒有一點點綠色——或許有些廣告牌上可以看見。而在上城區，風都可以帶來草籽。

“小姐，您如果睡不著，可以嘗試一杯甜牛奶。”蘭姨敲了敲沒關的門，端著托盤站在門口，笑容和藹卻又帶著謙卑，并不過分夸張。

郁青蝶收回望向遠處的目光，平靜道：“可以。”

蘭姨并不知道她與郁蘭馥的交易，真的認為她是郁家三小姐。當然，或許猜過她是頂替大小姐去參加那倒霉戀綜的某個私生女。

對待她總有種過分的謹慎，但時而又膽大到盯著她的臉發呆。

若和她說一句“謝謝”，便又能連連擺手、將頭低到地里，實在讓郁青蝶無措。

但她不會煩惱很久，后天就能啟程前往節目組，蘭姨依舊可以在這里過清凈日子。或許，和姥姥從前一樣。

用銀白色湯匙攪動著杯里的牛奶，郁青蝶慢慢想著。

“小姐，您是在看‘界幕’嗎？”蘭姨的膽子突然又大了。

她指著落地窗外，遙遠的邊際有一道白色線條。

那是界幕，大污染后每個人都不陌生。

每個基地都有兩道橫亙的透明屏障，撐起安全區拔地而起的所有建筑，也將基地的三個區隔開，包括空氣。

上城區的界幕上填充了山、河、土地，乃至海。唯獨最南面，保留了一片最原始的屏障。

踩在上面，可以清晰俯瞰整個下城區。

郁青蝶并未親眼見過。

“這座別墅雖然不大，但離南邊近，早晚都可以看見界幕。晚上視野還算不上好，等早上太陽出來了才漂亮呢，像仙女的絲帶。”蘭姨有些驕傲。

或許其中也存著安慰她的意思，畢竟這里是c區，而郁家人卻和其他貴族一樣，常居a區。

郁青蝶捏起一塊方糖，扔進杯里。清脆的撲通聲，吸引了蘭姨的注意力。

她的目光在三小姐白皙纖長的指尖定住，只覺得銀制湯匙都不及小姐指尖的光澤。

幾分鐘后才匆匆移開，欲蓋彌彰般地轉移話題。

“小姐，明天我會為您采購一批服裝。不知道您有什么偏愛的材質？或許，您想親自去逛一逛商城嗎？”

郁青蝶又添了一塊方糖：“您安排就好。”

這位雖然年長，但帶些單純的傭人并未察覺小姐語氣中的敬詞，戀戀不舍地離開。

門關上的那一刻，郁青蝶呼出一口氣，干脆地端起碟子，將剩下幾塊方糖全部倒入了杯中，乳白色的牛奶被濺起。

她端起喝了一口，甜甜的飲品很好地舒緩了來到陌生地的不適應。

就這樣吧。

郁青蝶一口氣喝光了牛奶，把沒化的方糖含著，更純粹的甜在口腔爆開。她點開終端，看向了最新的那條消息。

備注是《匹配度100%》節目組。

【尊敬的向導小姐您好~在為期一月的戀愛之旅開始前，請挑選一張喜歡的半臉面具，作為緣分的開端吧~PS：拜托拜托，不要選擇自己的精神體哦！】

郁青蝶點開鏈接。

她的目光掃過十張半臉面具，上面繪著各種圖案，精致生動。第二排第四張面具上的橘紅色狐貍，還真有幾分kira的神態。

想來，剩下九張面具上的動物，就是其他嘉賓們的精神體了。

第二排的面具她無法選擇。欣賞著漂亮的狐貍面具，許久，郁青蝶吸了一口殘存糖塊的甜，目光移向第一排其中一張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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