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仁南站的燈光在雨中暈染成模糊的光團。陸昭跟著蕭隊長和蘇夜走下火車,濕冷的空氣立刻滲入骨髓。站臺上空無一人,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
“有人來接應嗎?“陸昭拉緊衣領,右手在口袋里攥緊那枚銅錢。自從火車上那場遭遇后,銅錢變得異常溫暖,像是有了生命。
蕭隊長沒回答,徑直走向站外一輛破舊的綠色皮卡。車身上用紅漆歪歪扭扭寫著“羊角村供銷社“幾個字。駕駛座上坐著個滿臉皺紋的老漢,嘴里叼著旱煙,渾濁的眼睛在三人身上掃過,最后停在陸昭臉上。
“就是他?“老漢吐出一口濃煙,“跟陸教授長得真像?!?/p>
陸昭渾身一震:“你認識我父親?“
老漢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發黑的牙齒:“上車吧,天黑前不到村里,路上會碰到不干凈的東西?!?/p>
皮卡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前行。陸昭緊貼著車窗,窗外濃霧彌漫,偶爾閃過幾株形狀怪異的枯樹,枝椏扭曲如痛苦掙扎的手臂。隨著海拔升高,霧氣漸漸變成了一種詭異的淡紅色。
“那是血霧?!疤K夜低聲解釋,“羊角村一帶特有的現象,據說是因為地下的某種礦物質。“
陸昭注意到她的左耳上重新戴上了三枚青銅釘,但款式與之前的不同——新耳釘上刻著細密的符文。蕭隊長坐在副駕駛,手里把玩著那個青銅懷表,時不時發出不耐煩的咂舌聲。
“到了?!袄蠞h突然剎車。
濃霧中浮現出一個破敗的村口牌坊,上面“羊角村“三個字已經斑駁不清。牌坊兩側各立著一尊石獸,不是常見的石獅麒麟,而是兩只形似山羊卻生有獠牙的怪物,眼睛處鑲嵌著血紅色的石頭。
陸昭剛下車,就感到一陣眩暈。右手符文開始隱隱發熱,眼前的景象出現了重影——他同時看到了破敗的牌坊和一個嶄新氣派的祠堂大門,兩個畫面重疊在一起,又迅速分開。
“別盯著看?!笆掙犻L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那些石像被下了咒,看久了會瘋?!?/p>
老漢沒有進村的打算,只是遞給蘇夜一個油紙包:“三天的干糧。記住,天黑后別出門,不管聽到什么聲音都別應。“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逐漸西沉的太陽,“特別是別去后山的老廟?!?/p>
村子比想象中還要陰森。土坯房屋歪歪斜斜地擠在一起,窗戶大多用木板封死。偶爾有村民經過,全都低著頭快步行走,沒人對陌生人表現出好奇。更奇怪的是,幾乎每家門前都掛著青銅制成的小鈴鐺,隨風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們為什么——“
“噓?!疤K夜突然捂住陸昭的嘴,將他拉進一條小巷。幾秒后,一個佝僂的老婦人慢吞吞走過,手里提著個蓋黑布的籃子。經過他們藏身處時,籃子突然晃動起來,傳出類似嬰兒啼哭的聲音。老婦人停下腳步,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扭轉180度,直勾勾地盯著巷子深處。
陸昭屏住呼吸。老婦人的眼睛沒有瞳孔,全是眼白,與火車上看到的那個“引路人“一模一樣。她咧嘴笑了,露出滿口細密的尖牙,然后繼續向前走去。
“那是什么東西?“陸昭聲音發顫。
“村民?!笆掙犻L冷笑,“或者說,曾經是村民?!?/p>
他們最終來到村尾一間相對完好的瓦房前。門上沒有鈴鐺,而是掛著一盞青銅油燈,燈芯已經熄滅。
“我們的臨時據點。“蘇夜掏出鑰匙,“你父親五年前也住這里?!?/p>
屋內比想象中整潔,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朽的味道??蛷d墻上釘滿了發黃的照片和地圖,中央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個沙盤,展示著羊角村及周邊地形。陸昭立刻注意到后山位置插著一面小紅旗,旁邊標注著“神廟遺址“。
“先休息,明天一早去后山?!笆掙犻L從背包取出幾包壓縮餅干扔在桌上,“我出去轉轉?!?/p>
門關上后,屋內只剩下陸昭和蘇夜。沉默變得尷尬而沉重。
“你們到底在找什么?“陸昭直視蘇夜的眼睛,“別再說那些關于契約的套話,我要真相?!?/p>
蘇夜沉默片刻,走到墻邊取下一個小相框遞給他。照片上是年輕許多的父親,站在一群考古隊員中間,背景正是村口的牌坊。但引起陸昭注意的是照片角落里的一個人——戴著金絲眼鏡,面容模糊,卻與陸昭在銅錢幻象中看到的男子極為相似。
“你父親的研究團隊。“蘇夜輕聲說,“七個人,最后只活下來兩個。一個是你父親,另一個叫姜世襄,就是那個戴眼鏡的。“
“姜...“陸昭想起序章中那個戴青銅指環的男人,“他是什么人?“
“表面上是民俗學家,實際上是'血盟會'的高級成員?!疤K夜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耳釘,“一個崇拜上古邪神的秘密組織,他們認為通過特定的血祭儀式,可以讓凡人獲得神的力量?!?/p>
陸昭突然想起父親筆記中的一頁,上面潦草地寫著“血祭通天,神人契約“。當時他以為這只是學術比喻。
“我父親...也是他們的一員?“
“不?!疤K夜搖頭,“你父親是被騙來的。姜世襄利用他解讀神廟中的銘文,但當他們發現那些銘文記載的不僅是歷史,而是仍然有效的'契約'時...“她突然住口,警惕地看向窗外。
夜色已深,窗外除了濃霧什么也看不見。但陸昭感到有什么東西在注視著他們——不是人類的目光,而是某種更古老、更饑餓的存在。
“睡吧?!疤K夜拉上窗簾,“明天會很艱難。“
陸昭躺在硬板床上,右手掌心隱隱作痛。半夢半醒間,他聽到窗外傳來鈴鐺聲,起初很微弱,漸漸變得密集,最后如同千百只鈴鐺同時搖響。其間夾雜著某種生物用指甲刮擦墻壁的聲音,從屋外一直蔓延到天花板。
他猛地坐起,發現窗外透進來的不是月光,而是一種詭異的綠光。更可怕的是,床對面的墻上掛鐘顯示時間是凌晨3:15,而他的手機卻顯示下午5:23。
“蘇夜!“陸昭跳下床,卻發現隔壁房間空無一人。整個屋子寂靜得可怕,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他摸索著打開門,外面的景象讓他血液凝固——村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蕪的平原,中央矗立著一座巨大的青銅鼎,鼎中燃燒著綠色火焰。無數黑影環繞大鼎跪拜,它們的身體扭曲變形,發出無聲的吶喊。
陸昭后退一步,撞上了什么堅硬的東西。轉身一看,是那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姜世襄。他比照片上老了許多,但笑容依舊溫文爾雅,左手小指上的青銅指環泛著微光。
“陸昭,我等了你很久。“他的聲音直接傳入陸昭腦海,而非通過耳朵,“你父親偷走的東西,該還回來了?!?/p>
陸昭想逃,卻發現身體無法動彈。姜世襄緩緩抬起手,指尖長出鋒利的黑色指甲,向他的眼睛戳來——
“砰!“
一聲巨響,幻象如玻璃般碎裂。陸昭發現自己仍躺在床上,渾身冷汗。蘇夜站在門口,手里舉著一把造型古怪的青銅手槍,槍口還冒著煙。
“醒醒!“她沖過來拽起陸昭,“我們得立刻離開,他們找到我們了!“
屋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嚎叫聲,既不像人也不像動物。蕭隊長破門而入,臉上有一道血痕:“后門走!去村小學!“
三人沖進濃霧籠罩的夜色中。借著蘇夜手電筒的光,陸昭看到村子里到處都是晃動的黑影,它們四肢著地,以詭異的姿勢快速移動。更可怕的是,那些黑影經過的地方,空間似乎發生了扭曲,就像高溫下的空氣。
“別看它們!“蕭隊長揮舞著一把青銅短劍開路,“跟著鈴聲走!“
陸昭這才注意到遠處傳來微弱的鈴鐺聲,與村民家門口掛的那些不同,這鈴聲清脆悅耳,像是某種指引。他們左拐右拐,最終來到一棟破敗的兩層建筑前,門楣上依稀可見“羊角村小學“幾個褪色的紅字。
就在他們即將沖進校門時,一個黑影從側面撲來。蕭隊長反應極快,青銅短劍劃過,黑影發出刺耳的尖叫,化作一團黑煙消散。但更多的黑影正從四面八方涌來。
“進去!“蕭隊長推了陸昭和蘇夜一把,自己卻轉身面對蜂擁而至的黑影,“我斷后!“
“不!“蘇夜想沖回去,卻被陸昭拉住。下一秒,黑影如潮水般淹沒了蕭隊長的身影。
陸昭強忍悲痛,拽著蘇夜沖進教學樓。走廊里積滿灰塵,墻上的黑板報還停留在十幾年前的日期。他們一路跑到最里面的教師辦公室,蘇夜用力推開一個老舊檔案柜,露出后面墻上刻著的符文——與陸昭手上的如出一轍。
“你父親留下的庇護所?!疤K夜氣喘吁吁地說,手指沿著符文紋路移動,“只有他的血脈能激活?!?/p>
陸昭將右手按在符文上。剎那間,黑紅相間的光芒從符文中迸發,迅速蔓延至整個房間。外面的黑影發出憤怒的咆哮,卻無法靠近。
“這能維持多久?“陸昭看著手上漸漸暗淡的符文。
“到天亮?!疤K夜癱坐在地上,“但它們會越來越多...姜世襄已經控制了大部分村民?!?/p>
陸昭環顧四周,發現這個簡陋的辦公室里有生活過的痕跡——墻角堆著罐頭食品,桌上攤開著幾本筆記。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扉頁上是父親熟悉的字跡:“給昭兒,若你看到這本筆記,說明封印已經失效?!?/p>
“這是...“陸昭雙手顫抖。
“你父親五年前留下的?!疤K夜輕聲說,“他預見到你會來?!?/p>
陸昭急切地翻動筆記。大部分內容是對神廟銘文的研究,但最后一頁的內容讓他如墜冰窟:
“血祭不是結束,而是開始。他們騙了我——契約不是為了召喚神靈,而是將人變成神。昭兒手上的符文不是詛咒,是'種子'。姜世襄想要的不只是復活古神,他要成為新神。我必須把'眼睛'藏起來...“
筆記到此中斷。陸昭翻到背面,發現用血畫著一個簡易地圖,標注著神廟下的一個密室位置。地圖角落寫著一行小字:“只有血祭者的血能打開門。“
外面的嚎叫聲越來越近,庇護所的光芒正在減弱。陸昭感到右手符文開始發燙,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血管中奔涌。他看向窗外,濃霧中隱約可見一個高大的人影——是蕭隊長,還是別的什么?
“蘇夜,“陸昭聲音異常平靜,“如果我真的是什么'血祭者'的后代,是不是意味著我能控制那些東西?“
蘇夜猛地抬頭:“理論上...但太危險了!你父親花了二十年才勉強控制住符文,而你——“
陸昭已經走向門口。右手上的符文完全顯現,不再是單純的黑色,而是流動著暗金色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黑影如潮水般涌來,卻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不安地躁動。陸昭舉起右手,符文光芒大盛,形成一個半透明的光罩將他與蘇夜包裹其中。
“帶我去神廟?!瓣懻训穆曇衾锒嗔艘环N不屬于他的威嚴,“我要結束這一切?!?/p>
黑影們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慢慢讓開一條路。在路的盡頭,站著一個戴金絲眼鏡的身影,正對著他們微笑鼓掌。
“精彩?!敖老宓穆曇舸┩胳F氣傳來,“比你父親當年強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