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似硯臺磨出的筆墨渲染整個天穹。
天空昏沉,道道裂痕宛若擎天之柱,如蛛網般包裹著整個世界。
而在這處世界之中,一座村莊坐落在蜿蜒般的山脈。
—吱呀
斑駁的木門緩緩被推開,一道年輕的身影推門而入。
江魚雙眸此時有些空洞,渙散無神,眉宇間一股陰郁之氣盤旋,但他沒有任何察覺。
屋內簡樸整潔,油燈的燭火點亮并不算大的房屋。
一位佝僂的老人似乎剛做完飯菜,聽到門口的動靜,緩緩轉過頭來,滿臉的皺紋深深淺淺,那是歲月鐫刻的痕跡。
“累了吧,爺爺剛做好飯,等著你回來呢。”
佝僂老人慈眉眼笑,步履蹣跚的緩緩將做好的飯菜端在桌子上,口中還念叨著:
“娃娃也不小了,十五六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江魚在桌子旁坐了下來,眼神有些呆滯朦朧,習慣性的開始扒拉著飯菜。
“爺爺,今天怎么這么豐盛?你怎么不吃啊?”
佝僂老人顫顫巍巍的坐在桌子一旁,慈笑的看著江魚,聲音略帶沙啞的說道:
“爺爺不愛吃。”
江魚并沒有異樣,而是邊吃邊說道:“切,不想吃就不吃唄,還不愛吃,是不是趁我出去的時候早吃飽了。”
佝僂老人笑而不語,只是一味的看著正在吃飯的江魚。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籠罩著二人。
片刻后,江魚吃飯吃到一半,便將背后的箭囊和一柄木質長弓取了下來。
仔細看去,木弓已泛裂痕。
江魚瞅了兩眼長弓,神情有些不滿,嚷嚷著說道:
“你看我這弓都裂了,你一直都不給我買新的。”
“哪有爺爺這么摳搜的,鄰居狗蛋他爺爺都給他買了一柄新的長劍,我不管,我就要買新的!”
看著佝僂老人笑而不語,看著自己,江魚就有些不忿。
剛欲開口,呆滯的眼神恍過一抹清明。
我這是怎么了?怎么能對爺爺無理取鬧?
江魚一怔,錯雜的思想如蝗蟲過境想要占理身體。
仿若身體中有一種桎梏捆綁著江魚,剛抓住一道缺口,又被愈合了。
不過一剎,江魚又開始嚷嚷抱怨,強烈的勝負欲占據了身體,隨后將手伸到老人面前:
“爺爺,給我錢,我要去買一個比狗蛋更厲害的武器!”
令他沒想到的是,爺爺一改常態,摸了摸破舊的粗布舊衫,拿出了碎金幾兩。
佝僂老人看著江魚,渾濁的眼神漾開一抹寵溺:
“給,這些夠嗎,不夠爺爺還有,只要娃娃開心。”
在江魚吃驚加震驚的神情下,佝僂老人又從懷里掏出了幾兩黃金!
佝僂老人和藹的笑著,可笑著笑著,渾濁的眼底閃過一抹失落和遺憾,但還是慈笑道:
“娃娃,爺爺想知道,如果爺爺走了,你以后怎么辦?”
不知為何,江魚心中濃濃的悲傷涌上心頭,似乎不明白,自己這是怎么了。
明明看著桌子上的金子,想著可以買更好的東西和別人勢比高,可自己卻一直打不起喜悅來。
一抹淚水打落在桌上尚未涼透的飯菜上,江魚征了征神,自己怎么流淚了?
“等爺爺老了,我會成為爺爺一樣的懸空境強者,讓爺爺住在望山城里最好的房子,有花不完的銀子,黃金!”
江魚如實說道,可是,這明明是自己以前的自己所想的啊,現在的自己,好像沒有資格再承諾了。
當清明占據眼神,呆滯朦朧被一掃而空,江魚此刻如同醍醐灌頂,從那種桎梏中突破了出來。
他呆呆地看著佝僂老人,一時間失了神,:“爺爺,你不是已經…逝世了嗎?”
佝僂老人笑了,卻難以掩藏心中的落寞與遺憾,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
他用著蒼老的手掌拍了拍江魚的肩膀,說道:“一花凋零,一花綻,誰都有遺憾,不是嗎?”
“娃娃有這個心就好了,不用再執著,最后的結果了。”
老人轉過身,他佝僂著背蹣跚地朝門口走去。
一陣酸楚涌上心頭,或面,或雨模糊了江魚的視線。
他扭過頭,滿眼不舍得看向江魚,微微嘆了口氣。
原本身穿粗布舊衫的佝僂老人,此時身上卻浮現而出一道道驚心觸目的猙獰傷口,猩紅的鮮血凝結成血痂。
背面更有一道貫穿整個身體的刀痕,猶如猙獰血口。
江魚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情況了,但是他試圖掩蓋真實,欺騙自己。
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江魚嗚咽的聲音喊道:“爺爺,你去哪!?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佝僂老人身體一震,瞬間恢復了平靜,他背對著江魚,破碎沙啞的聲音傳來:
“當然是九泉之下,爺爺會去另一個世界給你布置新的家,讓你不再是沒有父母的孩子。”
江魚搖了搖頭,嗚咽聲不止,他不愿接受這個事實,看著爺爺身上的刀痕,低吼地問道:
“起碼你要告訴我,誰傷了你?我會為你報仇!”
佝僂老人未語,一步踏出。
江魚想追去,可無論如何都走不動路分毫,仿佛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制著他,讓他寸步難行,親眼看著朝思暮想的人離去。
只聽見外面佝僂老人傳來呢喃聲:“希望爺爺不在,你要好好活著,入了道,便不能回頭了。”
“當時沒來得及說完,我床頭下壓著一個盒子,你如果想明白了,就去打開吧。”
“夢,也該醒了……”
蛛網般的裂痕分布整個虛空世界,隨著話音落下,整個“世界”終于支撐不住,砰的一聲,碎掉了。
…………
月明星稀
落塵村,后山
月光在搖曳的樹葉上重疊,淡淡的光輝穿透密布的林間,映照在下面的一座墳頭。
“不要!”
墳頭旁,一堆稀碎的土壤上,江魚猛然從中驚起。
他環顧四周,冷汗從額頭滲出。
良久,江魚看著面前的墳頭,沉默不語。
是夢嗎?
可為何那么真實。
今天是爺爺江無為的頭七,凡間流傳的話來說,逝去之人會在今天回魂。
是了,是爺爺回來看自己了,只是以一種夢的形態。
江魚默默念叨著,他從小到大和爺爺相依為命,在落塵村相依為伴十六年。
可七天前,爺爺忽然出去一趟,傍晚回來卻命懸一線,氣若游絲。
那時爺爺身上遍布的刀痕,背后無想的一刀更是斬滅了最后的生機。
蹣跚的回到家中,交代了江魚幾句,便逝世了。
之后還是村長和村里人張大嬸林大爺等操辦白事。
他們都不明所以,不知江無為發生了什么,在村長的指揮下,也是將江無為安葬了此處。
“魚哥!我就知道你在這。”
不知過了多久,江魚聽到背后出來一道聲音。
隨著沉悶的腳步聲,一道身影從樹林后走了過來。
只見狗蛋一臉憨厚的拿著油燈,來到墳前,對著墳前一拜,看向江魚說道:
“魚哥,你知道俺讀書少,不會安慰人,但你這幾天一直不吃不喝,身體也會垮的。”
說些狗蛋將油燈放在地上,從兜中拿出了三個包子,有些憨厚的撓了撓頭:
“這是俺娘今天做的包子,讓我給你帶一些。”
看著面前還有余熱的包子,不知為何,江魚鼻子一酸。
他將包子拿在手里,強顏歡笑道:“替我謝謝張大嬸。”
“俺呢?”
“你滾開。”
“………”
狗蛋一臉無辜,趁著江魚吃包子的時間,他從兜里拿出一疊紙錢,對著墳前開始燒了起來。
“江爺爺,俺狗蛋來給您送錢了,你放心,以后我會和魚哥…”
念叨完后,狗蛋目光一瞥,看到墳旁邊有一個剛挖沒多久的新坑,有些疑惑的問道:
“魚哥,江爺爺墳旁,怎么又多了一個坑?里面好像還有東西?”
狗蛋拿起油燈,湊前一看,土坑之中,有一些破舊的衣服,殘破的弓箭,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江魚身軀一震,便平靜了下來,開口道:“那是我剛挖的,本來準備埋的,結果就睡著了。”
“那你埋這些干啥?有啥用?”
沉默片刻,感受著剛才如夢似幻的夢境,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就是兒時生性頑劣的自己嗎?
“埋的是,過去的頑劣,過去的無知,過去的心比天高,以及過去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