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盤看似無害的芙蓉糕,最終還是被云溪端了下去,按照趙明月的吩咐,“賞”給了昭陽宮里幾個灑掃的小宮女和小太監(jiān)。自然,這是被凌霄替換過的那一盤,安全無虞。
然而,趙明月的心,卻并未因此而平靜下來。
昨夜發(fā)生的一切,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余波蕩漾,久久未平。那突兀的聲響,那無風自動的吊蘭葉,以及……那幾乎可以肯定被動過手腳的點心。這一切都清晰地指向一個事實——她的身邊,確實潛藏著一個神秘的存在。一個擁有著超乎常人能力,能夠在她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鬼祟祟移花接木的存在。
這個認知,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仿佛自己赤身**地站在了某個看不見的窺視者面前,毫無**可言。但同時,心底深處,又有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在悄然滋生。畢竟,若非此人出手,昨日她或許真的會因為一時不察,而著了道。
是敵?是友?
這個問題,如同一個沉重的枷鎖,牢牢地鎖住了她的思緒。
第二日一早,趙明月并未像往常一樣立刻拿起書卷,而是破天荒地讓云溪陪著她,仔仔細細地將昭陽宮內外都“巡視”了一遍。她走得很慢,看得也很仔細,目光掃過每一處墻角,每一片磚瓦,甚至連庭院里那幾棵老樹的樹干都未曾放過。
她像是在尋找什么,又像是在確認什么。
云溪跟在她身后,心中充滿了疑惑,卻也不敢多問,只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留意著周圍的環(huán)境。
“公主,您在找什么嗎?”最終,還是云溪忍不住輕聲問道。
趙明月?lián)u了搖頭,目光落在不遠處那棵枝繁葉茂的古槐樹上,眼神幽深:“沒什么,只是覺得這宮里待久了,有些氣悶,隨便走走罷了。”
她的語氣依舊溫和,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尋找的,是那個影子可能留下的蛛絲馬跡。雖然她明白,以對方那鬼魅般的手段,恐怕不會留下任何明顯的痕跡。
巡視一圈,果然一無所獲。昭陽宮依舊是那個安靜、甚至有些破敗的角落,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但這并未打消趙明月的疑慮,反而讓她更加確信,那個隱藏在暗處的人,其專業(yè)程度遠超她的想象。
回到殿內,趙明月沉吟片刻,對云溪吩咐道:“云溪,你去打聽幾件事。”
“公主請吩咐。”
“第一,去問問昨日得了賞賜的那幾個宮人,點心味道如何,用過之后可有什么不適。”趙明月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
“第二,”她頓了頓,補充道,“想辦法,不動聲色地打聽一下,昨日送點心來的那個小祿子,現(xiàn)在何處,境況如何。”
“第三,”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留意一下各宮的廢棄物處理,看看……最近是否有被丟棄的、類似芙蓉糕的點心殘渣,尤其是在一些不該出現(xiàn)的地方。”
云溪聽得心頭一凜,公主這是……懷疑那盤點心真的有問題?而且還在追查那個小太監(jiān)?她不敢多問,連忙應道:“是,公主,奴婢這就去辦。奴婢會小心的。”
趙明月點點頭,看著云溪快步離去的背影,輕輕揉了揉眉心。她知道,讓云溪去做這些事情,有些冒險。但她身邊無人可用,想要弄清真相,只能依靠這個忠心耿耿的侍女。她能做的,就是盡量讓云溪用最安全、最迂回的方式去打探。
等待消息的時間,總是顯得格外漫長。趙明月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繼續(xù)翻閱醫(yī)書。但書上的文字,卻有些難以入眼。她的思緒,始終被那個神秘的影子牽引著。
她回憶起第一次察覺到異樣,是那條小徑上被處理過的地面。當時她只是覺得奇怪,并未深思。
然后是御花園的風波,四公主那刻意的挑釁,讓她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jīng)被卷入某種漩渦。
再到昨日的點心事件,那清晰的干預痕跡,以及背后隱藏的惡意……
將這些線索一點點串聯(lián)起來,一個模糊的輪廓,漸漸在她心中清晰起來。
有一個人,一直在暗中注視著她。
這個人擁有極高的武功或特殊技巧,身法迅捷,行事隱秘,能夠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解決麻煩,甚至……處理掉“證人”。
這個人似乎對宮中的情況了如指掌,能夠及時發(fā)現(xiàn)針對她的惡意。
這個人……他的目的,似乎是“保護”她?至少從結果來看,他兩次出手,都化解了可能對她造成傷害的危機。
那么,符合這些條件的人,在這深宮之中,最有可能的身份是什么?
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暗衛(wèi)。而且,是隸屬于皇家,直接聽命于父皇的,那種最精銳、最神秘的暗衛(wèi)。只有他們,才擁有這樣的能力和權限,能在皇宮內如此自由地行動,甚至……處置宮人。
這個推斷,讓趙明月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寒意從腳底緩緩升起。
父皇……派了暗衛(wèi)來監(jiān)視她?
這個念頭讓她感到一陣窒息。她一直以為,自己這個被遺忘在角落里的公主,早已不在父皇的關注范圍之內。她小心翼翼地扮演著“無害”的角色,就是為了避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可現(xiàn)在看來,她似乎……從未真正脫離過那雙掌控一切的眼睛的注視。
父皇為何要派暗衛(wèi)來?僅僅是為了“保護”?她不相信。以她如今的處境,根本沒有任何值得被如此“重點保護”的價值。那么,監(jiān)視的成分,恐怕更重。
父皇在懷疑她什么?還是說,這只是對所有成年子女的一種例行監(jiān)控?
無論原因如何,被一個頂尖暗衛(wèi)日夜監(jiān)視的感覺,都讓她如芒在背。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甚至可能連在殿內看的書,說的話,都可能被記錄下來,呈送到父皇的案頭。
這種毫無**、如同提線木偶般的感覺,讓她感到一種深深的屈辱和……恐懼。
但恐懼之后,又有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涌了上來。
那兩次出手相救,是真實的。如果沒有這個人,她可能已經(jīng)在小徑上摔得不輕,甚至可能因為誤食了有問題的點心而遭遇不測。
這份“救命之恩”,雖然是以一種她極不情愿的方式給予的,卻又無法否認其存在。
這讓她的心情變得異常矛盾。一方面,她厭惡這種被監(jiān)視、被掌控的感覺;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承認,這個影子的存在,似乎確實為她這 precarious的處境,提供了一層無形的……安全網(wǎng)?
更讓她無法平靜的是……好奇。
強烈的好奇心,如同藤蔓一般,開始纏繞她的心臟。
這個人,究竟是誰?
他長什么樣子?是冷酷無情,還是……也有自己的思想?他奉命行事的時候,心中在想些什么?當他看到她那些“無趣”的日常時,是否也會感到……乏味?
他藏身在何處?是那棵古槐樹上?還是殿頂?shù)年幱袄铮?/p>
他……一直都在嗎?
在她看書的時候,在她散步的時候,在她對著鏡子梳妝的時候……甚至在她入睡的時候?
這個念頭讓她臉頰微微發(fā)燙,心跳也漏了一拍。
她甩了甩頭,試圖將這些不合時宜的想法驅散出去。現(xiàn)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最重要的是確認自己的推斷,并且思考下一步該如何應對。
就在這時,云溪腳步匆匆地從外面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幾分復雜的神色。
“公主,”云溪走到她面前,壓低了聲音,“奴婢打聽清楚了。”
趙明月示意她坐下說。
“昨日得了賞賜的那幾個宮人,都說點心味道很好,吃完之后也沒什么不舒服的。”云溪先匯報道。這印證了趙明月的猜測——她后來吃到的,或者說賞下去的,確實是安全的。
“那個小祿子……”云溪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奴婢費了些功夫才打聽到。他昨晚當值結束后,并未按時回內侍監(jiān)報道。直到今天一早,才有人在御花園西北角一處偏僻的廢棄暖房里發(fā)現(xiàn)了他。”
“發(fā)現(xiàn)他時,他……”云溪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恐懼,“他渾身發(fā)抖,語無倫次,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影子’、‘饒命’之類的話。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他也說不清楚。后來內務府總管知道了,嫌他當值失職又瘋瘋癲癲,丟了宮里的體面,直接下令將他杖責二十,然后……打發(fā)出宮去了。”
打發(fā)出宮?杖責二十之后再打發(fā)出宮,對于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太監(jiān)而言,這基本上就等于判了死刑。
趙明月的心猛地一沉。
好快的手段!好狠的心!
這幾乎是明晃晃地告訴她——那個送點心的人,已經(jīng)被“處理”掉了。而且處理得如此迅速、徹底,連一個追查的機會都不留給她。
這更加印證了她的推斷。只有皇帝的暗衛(wèi),才有這樣的能力和權限,如此干凈利落地處置一個宮人,并壓下所有的后續(xù)麻煩。
“那……點心的殘渣呢?”趙明月的聲音有些干澀。
云溪搖了搖頭:“奴婢讓相熟的小太監(jiān)幫忙留意了各宮倒出來的泔水和垃圾,都沒有發(fā)現(xiàn)類似芙蓉糕的東西。不過……”
云溪猶豫了一下,從袖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用干凈手帕包著的小東西,遞到趙明月面前:“奴婢在去找那個發(fā)現(xiàn)小祿子的小太監(jiān)打聽情況時,在他描述的那個廢棄暖房附近……撿到了這個。”
趙明月打開手帕,只見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小塊……已經(jīng)有些變形、沾染了泥土的白色糕點碎屑。
雖然只是很小的一塊,但那獨特的、帶著奶香和某種不自然甜膩氣味的質感,以及上面隱約可見的芙蓉花瓣的紋路……
趙明月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昨天那盤“原裝”芙蓉糕的一部分!
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那里?
唯一的解釋就是,那個暗衛(wèi)在處理掉那盤點心,或者是在“處理”小祿子的時候,不小心遺落下來的!
這幾乎是鐵證了!
趙明月拿著那塊小小的糕點碎屑,指尖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終于撥開迷霧,窺見真相的激動,以及隨之而來的、更加沉重的現(xiàn)實感。
一切都清晰了。
她的身邊,確實有一位皇帝派來的頂尖暗衛(wèi)。
他在暗中監(jiān)視著她,也在……保護著她。
他身手高絕,行事縝密,冷酷無情。
他……離她很近,近到可以掌控她的食物,處理掉威脅她的人。
趙明月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的迷茫和恐懼已經(jīng)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異常的冷靜和清明。
既然無法擺脫,那就只能……面對。
她要知道這個影子的存在,對她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是父皇對她的不信任達到了頂峰?還是說,她身上有什么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價值”,引來了這樣的關注?
亦或者……這背后,還有更深的、她尚未觸及的陰謀?
無論如何,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被動地等待和猜測了。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
她需要……想辦法,與這個影子,建立某種聯(lián)系。哪怕,只是單方面的。
趙明月站起身,再次走到窗邊,目光投向那棵沉默的古槐樹。陽光穿過枝葉,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如同一個個無聲的眼睛。
她知道,他很可能……就在那里。
看著她,等著她下一步的動作。
“云溪,”她輕聲開口,聲音平靜無波,“把那塊碎屑處理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跡。今天打聽到的所有事情,爛在肚子里,對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我。”
“是,公主。”云溪連忙應道,將那塊碎屑小心收好。
“從今天起,”趙明月的目光依舊望著窗外,語氣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我們要更加小心。但也要……活得更像‘平常’一樣。”
她知道,那個影子在看著。她不能表現(xiàn)出任何異常,不能讓他察覺到自己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存在。
但同時,她也要開始,不動聲色地,進行自己的試探了。
疑云聚攏,但方向已明。
接下來,就看她如何在這場與影子的無聲博弈中,找到屬于自己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