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的誓言如同烙印般,深深鐫刻在舒窈靈魂的最深處,每一個字都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恨意。然而,當那股支撐著她立下毒咒的、近乎癲狂的情緒稍稍退卻,一種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絕望的現實感,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瞬間將她淹沒。
她躺在這張冰冷的、陌生的床上,身體依舊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里撕裂般的劇痛。她甚至連抬起一根手指,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
復仇?
拿什么復仇?
這個念頭像是一盆摻著冰碴的冷水,兜頭澆下,讓她從剛才那股狠戾決絕的亢奮中驟然驚醒,墜入更深的、名為“無力”的深淵。
她的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霍予奪那張總是帶著掌控一切的冷漠與倨傲的臉。他不僅擁有足以顛覆整個江城經濟命脈的財富和權勢,更有著深不可測的心機和狠辣的手段。他動一動手指,就能讓她這樣的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更脆弱的她,萬劫不復。
還有蘇蔓雪,那個看似溫婉無害、實則毒如蛇蝎的女人。她不僅有蘇家的背景作為依仗,更懂得如何巧妙地利用人心,將自己偽裝得天衣無縫,在無形中就能置人于死地。
而她呢?
舒窈……或者說,這個從死亡邊緣掙扎回來的、名為舒窈的殘魂,她有什么?
她有什么資格去談復仇?
這個認知,像是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感到一陣比身體傷痛更甚的、來自靈魂深處的窒息和……絕望的崩潰!
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她除了依附霍予奪,像菟絲花一樣纏繞著他生存,還會什么?
她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過人的才智,沒有強悍的體魄,甚至……連一顆健康的心臟都沒有。她就像一個被精心豢養在籠中的金絲雀,羽翼早已退化,除了圍繞著主人婉轉啼鳴,乞求一點憐憫和關注之外,一無是處。
就連那點可憐的、所謂的“愛”,都被證明是她自作多情、愚蠢至極的幻想!
她甚至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輕易就被蘇蔓雪算計,輕易就被霍予奪幾句冰冷的話語摧毀了求生意志!
這樣的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一無所有的弱者,一個連健康都無法擁有的殘次品,憑什么去挑戰那兩個站在金字塔頂端、手握權勢、心如蛇蝎的人?
憑她那一腔孤勇的恨意嗎?
可笑!
太可笑了!
恨意能做什么?恨意能讓霍予奪身敗名裂嗎?恨意能讓蘇蔓雪得到報應嗎?恨意能讓她這具破敗的身體變得強大嗎?
不能!什么都不能!
現實就像一面冰冷的鏡子,清晰地映照出她的渺小、她的無能、她的……不自量力!
剛才立下的那些狠絕誓言,此刻聽起來,就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一個瀕死之人不切實際的、瘋狂的囈語!
“呵……呵呵……”舒窈再次發出了那種破碎的、像是哭又像是在笑的古怪氣音,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洶涌地從眼角滑落。
但這一次,不再是因為霍予奪的背叛而心碎,而是因為對自己深深的、無力的絕望!是對自己這份不切實際的復仇之心的……嘲諷!
她恨霍予奪,恨蘇蔓雪,但此刻,她更恨自己!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為什么當初不好好活著,為什么要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個冷酷無情的男人身上!為什么要把自己活成一個除了愛和依賴,就一無是處的廢物!
巨大的痛苦和絕望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讓她幾乎要被徹底吞噬。她蜷縮起身體,想抱住自己,卻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只能任由那蝕骨的疼痛和更甚于疼痛的絕望感,在四肢百骸肆虐。
也許……也許她真的死了才好。
死了,就不用再承受這無休止的痛苦,不用再面對這殘酷而無望的現實。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就在舒窈的意志力幾乎要被這突如其來的自我否定和絕望徹底摧毀,重新滑向死亡的邊緣時,那個冷靜的近乎冷酷的聲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
“看起來,你那所謂的復仇決心,也不過如此。”
蘭醫生不知何時去而復返,依舊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鏡片后的目光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失望,或者說,是意料之中的平靜。
“連面對現實的勇氣都沒有,只會被無用的情緒淹沒。這樣的你,就算活下來,又能做什么?”他的聲音平穩,卻像是一把鋒利的解剖刀,精準地剖開了舒窈內心最脆弱、最不堪的那一部分,“霍予奪的一根手指頭,就能輕易將你碾死一百次。你憑什么復仇?”
這些話,殘酷,卻又無比真實。
舒窈的身體猛地一顫,眼淚流得更兇,卻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示弱的聲音。她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可知道又能怎么樣?現實就是如此絕望!
“怎么?被我說中了,就只剩下哭泣和絕望了?”蘭醫生的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如果是這樣,那我的‘投資’確實是失敗了。維持你生命的這些昂貴設備和藥物,或許用在更有價值的地方會更好。”
更有價值的地方……
這句話像是一根針,狠狠刺中了舒窈那顆瀕臨破碎的心!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被淚水模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點不甘的、倔強的火焰!
“不……”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反抗,“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蘭醫生步步緊逼,目光銳利,“不是只會哭泣?不是只會絕望?那你告訴我,你除了恨,還有什么?”
舒窈被問得啞口無言。
是啊……她除了恨,還有什么?
一無所有。
看著她那再次黯淡下去的眼神,蘭醫生似乎輕嘆了一聲,但語氣依舊冷靜:“看來,你需要一點……實際的東西,來支撐你那搖搖欲墜的決心。”
說著,他再次拿起了那個平板電腦,這一次,他沒有調閱數據,而是將屏幕轉向了舒窈。
屏幕上,不再是那些冰冷的數據和曲線,而是……一段視頻。
視頻的畫面有些晃動,似乎是某種隱藏攝像設備拍攝的,地點……赫然是仁和醫院的ICU!時間,正是她“死亡”之后不久!
畫面中,霍予奪正像一頭瘋獸般死死守著她的“尸體”,不讓任何人靠近,嘴里語無倫次地嘶吼著,臉上是他從未有過的崩潰與瘋狂……
看到這一幕,舒窈的心臟依舊會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但更多的,卻是冰冷的麻木和……一絲快意?看到他痛苦,看到他失控,似乎能稍微緩解她心中的恨意。
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緊接著,畫面切換,蘭醫生似乎按下了快進鍵,時間來到了某個深夜。
畫面中,霍予奪獨自一人,如同幽魂般再次出現在了ICU的隔離區域外(顯然是買通或威脅了醫院)。他隔著厚厚的玻璃,癡癡地望著那張空蕩蕩的、曾經屬于她的病床,眼神空洞,面容憔悴,下巴上布滿了青黑的胡茬,整個人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他就那么站著,一動不動,像一尊望妻石,直到天色微明才被強行勸離……
這算什么?遲來的深情?還是失去后的不甘?
舒窈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無論是什么,都太晚了!也太廉價了!
蘭醫生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應,指尖再次滑動,屏幕上出現了一份份加密的文件。
“這是……霍氏集團近三年的財務報表,內部結構圖,核心項目資料,以及……”蘭醫生頓了頓,語氣平淡地像是在介紹一份普通的說明書,“霍予奪個人的……一些不太光彩的交易記錄,和他幾個重要對手的資料。”
舒窈的瞳孔猛地收縮!她雖然不懂商業,但也知道這些東西意味著什么!這幾乎是霍氏集團的命脈!更是霍予奪的死穴!
“還有這個,”蘭醫生切換了頁面,上面是蘇家的資料,同樣詳細得令人心驚,“蘇家的產業分布,內部矛盾,以及……蘇蔓雪這些年背地里做過的一些‘小動作’,包括她是如何一步步算計你,挑撥你和霍予奪的關系,甚至……在她那瓶‘致命香水’之前,還用過其他手段試圖讓你‘意外’消失的證據。”
信息量巨大,如同驚濤駭浪般沖擊著舒窈的大腦!
她看著屏幕上那些觸目驚心的文字和圖片,手指因為激動和憤怒而劇烈顫抖!
蘇蔓雪!那個惡毒的女人!竟然早就對她動了殺心!
而這些……這些足以毀滅霍家和蘇家的絕密資料……眼前這個蘭醫生,竟然……輕而易舉地就拿到了?
他到底是誰?他到底想做什么?!
“這些……”舒窈的聲音因為震驚而嘶啞,“你是怎么……”
“我說過,細節不重要。”蘭醫生再次打斷了她,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重要的是,這些東西,加上我能提供的其他資源——頂級的醫療技術讓你恢復甚至超越過去的身體(雖然過程會很痛苦),系統的知識和技能培訓(商業、格斗、心理學等等,你需要什么,我提供什么),以及一個全新的、無懈可擊的身份……”
他看著舒窈那雙因為震驚和燃起的希望而微微睜大的眼睛,緩緩說道:
“這些,足夠讓你擁有復仇的資本了嗎?”
復仇的資本……
舒窈的心臟狂跳起來!
如果……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她能擁有健康的身體,甚至更強的力量……
如果她能掌握足以與他們抗衡的知識和技能……
如果她能擁有這些足以致命的武器……
那么,復仇,或許……真的不再是癡人說夢!
那顆因為絕望而幾乎熄滅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強大的、滾燙的巖漿!重新燃燒起來!并且,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熾熱!都要瘋狂!
“夠了……”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眼中迸發出駭人的光芒,“足夠了!”
她看著蘭醫生,那眼神里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決心:“只要你能給我這些!無論讓我承受什么痛苦!無論讓我付出什么代價!我都愿意!”
“很好。”蘭醫生似乎終于滿意了,他收起平板電腦,站起身,恢復了那種冷靜到冷酷的姿態,“那么,從今天開始,你的‘重生’計劃,正式啟動。”
“記住,舒窈已經死了。”他的聲音平穩而清晰,如同最后的宣告,“活下來的,將是一個全新的存在。忘記你的軟弱,忘記你的過去,只記住你的恨,和你的目標。”
“從現在起,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活下去,并且……以最快的速度,適應即將到來的……改造。”
改造……
這個詞讓舒窈心中微微一凜,但隨即就被更強烈的復仇火焰所吞噬。
無論是什么樣的改造,只要能讓她變強,只要能讓她親手將那對狗男女拖入地獄,她都甘之如飴!
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決心和對未來的……或者說,是對復仇的無限渴望。
那神秘的援手已經伸出,覺醒的力量正在孕育。
通往地獄的復仇之路,在她腳下,緩緩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