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曲桓山的要求,朱常洛找畫師畫出皇莊草圖,整整一摞,兩棟殿宇每個樓層都繪成一幅圖,所有房間排列得整整齊齊,甚至還讓朱由校按著圖雕刻了每個樓層的模型,雖然雕刻得急了些,有些粗糙,但門窗擺設都是一目了然。
哈哈,這不就是沙盤嗎?這不就是后世的反恐演習、斬首行動嗎?這個我在行。曲桓山手撫著木雕,頓時成竹在胸,摩拳擦掌,得意地笑著。
不過朱常洛說飛羽如今在折騰各種礦石,卻不知道是為了何事?算了,不管了,先了結了眼前這賭斗的事情再說。曲桓山搖了搖頭,想不通的事情只能先不想了。
王恭廠,密室,燭火通明。
黑衣人蒙著面端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看著下面圍坐在桌子旁那幾個爭吵不休的所謂高手,面色冰冷,一言不發。
“直娘賊,這統領之位就該是老子的。”一條大漢將上衣脫了,綁在腰間打了個結,赤膊著上身,露出布滿虬結的橫肉,卻比其他人都高了大半個頭:“若是不服,就和老子打上一架,看到底誰的拳頭硬。”
“打架?我會怕了你不成?”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象蛇般陰柔得讓人不舒服,看過去卻是一個黑胖子。
“陳玄,你……”大漢似乎對這黑胖子頗有一些忌憚,但又強梗著脖子道:“咱們只比拳頭,你有種不要用毒。”
想了想,大漢聲音又弱些:“有種也別用暗器。”
“切。”叫陳玄的黑胖子鄙夷地瞥了大漢一眼:“張差,虧你這么大的個子,還能不能要一點臉?”
“不要臉?老子哪里不要臉了?”張差臉漲得通紅,根根血管在太陽穴上爆起,聲音卻還是響亮不起來:“說好看誰的拳頭硬的……”
“陳玄,要不這次我就和你聯手揍他吧。”一個精瘦精瘦的漢子搓著兩只手盯著這張差:“我也實在聽不下去了。”
“鄭老蛇,你想以多欺少?”張差一拍桌子,卻往后縮了一下。
“夠了。”黑衣人終于忍不住了:“此次比試非同小可,豈是為了這區區統領一職?若是勝了,那太子周遭便都是我們的人。到時候搓揉拿捏還不就由得我們?”
“可是總要有人做統領的……”張差囁嚅了一句,看周旁無人說話,也蔫了下去,把后面想說的話都吞進了肚子里。
混賬,還敢多言。黑衣人臉色鐵青。這批江湖人,武藝都是不錯的,可這言談舉止,實在沒有體統。也就怨那些礦監稅使,仗勢斂財個個都是好手,可堪輿探礦卻都是廢物,還得勞動天師親自前往。不然有天師在,這些江湖人哪個敢在這里放肆?
“這個統領的差事還是我來吧。”一旁手打著折扇的中年文士不緊不慢地插了嘴。
“憑什么?”張差立刻跳了起來:“柳長空,就你手里這鐵骨扇,能奈我何?”
“就是,柳長空,就你那三十六路點穴手,也配做我們的統領?”陳玄冷笑一聲,立刻與張差同仇敵愾,站到了一處。
“憑什么?就憑你們都只是胸無點墨的武夫而已。”柳長空瞥了其他人一眼,對黑衣人一揖道:“大人,此次并非比武,哪個拳頭硬實在并無什么用處,領頭之人須得有運籌帷幄之能。屬下武功雖不是最好,但若論謀略,在場的除了大人,恐怕無人能出屬下左右。”
黑衣人有些意動,但依舊沉默不語,畢竟統領還要服眾,若其他人到時候不聽柳長空的,也是麻煩。
“若你們為統領,如何去破太子的人馬?”黑衣人掃了其他人一眼。
“憑老子手中的棒子,輕松便能砸碎他們的大門,到時一路沖殺過去,又有何人能夠抵擋?”張差曲起胳膊,鼓起一團團肉瘤,大聲應道。
“你們呢?”黑衣人也不理張差,只問陳玄等人。
所有人都不言語,只覺得張差所言有理,便是自己,也就是這個路數。
黑衣人嘆了口氣,終是轉向柳長空道:“長空,若你是統領,會如何做?”
柳長空略一思忖,緩緩道:“我會命張差率人猛攻大門。”
眾人一片嘩然,這和張差說的有什么區別?這張差至少還占了個身先士卒,這位倒好,就躲在后面了?
“然后呢?”黑衣人不理所有人,繼續問道。
“然后屬下帶了陳玄、鄭老蛇從后面摸上去,趁其不備,端了他們的假人。”說罷,柳長空對著黑衣人深深一揖,身子雖低下了,但看向地面的兩眼卻放著光芒。
“好。”黑衣人一拍桌子,眼里也放出光芒。
看到李太后送來的百名死士,曲桓山卻有些哭笑不得,竟都是沒了塵根的。這讓他想起了古埃及的馬穆留克軍團,被閹割后,成為除了殺人啥也不會的戰爭機器,甚至被后世的小說家借鑒,創作出近乎無敵的無垢軍。就是不知道這百名死士,是否也能精銳至斯了。
比試的時間定在一個月后,曲桓山讓朱常洛找了個與皇莊殿宇差不多樣式的莊園,問朱常洛找來各式合用的兵器,開始操練起這一百死士。
一連十數日過去,曲桓山每日只在那莊園里忙,朱常洛卻心里不安,便催著王安帶路,去那莊園看看。
莊園外戒備森嚴,卻是太后讓王安尋了京營中支持太子的將領派了人來這里守衛,以防著鄭貴妃的人來打探消息。不過為首的將領見了王安,自然是認識的,知曉是太子親來,也按著朱常洛的吩咐沒有通報,直接便放行了。
進了莊園,朱常洛就看見許多從京營借來的士兵在一個軍官的指揮下圍著一處殿宇猛攻。
朱常洛頓時好奇,便駐足觀望起來。
卻見殿宇大門洞開,無人把守,只里面影影綽綽似乎站了些人。士兵們吶喊著沖進大門,卻不多久便退了出來。
如此沖擊了四五次,這些士兵都是喘著粗氣,再也沖不動了。
殿宇里一聲銅鑼敲響,頓時所有的士兵都癱軟著歇了下來。
京營的人都是久經了訓練,單打獨斗或許差些,但攻城拔寨都該是把好手,至少比福王找來那一百個江湖人士要強多了。若他們都攻不進去……
朱常洛頓時精神一振,抬腿就想往殿宇里走。
“太子殿下駕到。”王安忙示意身邊的小太監扯開嗓子高聲報道。
開玩笑,眼下雖是練兵演陣,但終究刀槍無眼。太子乃萬金之軀,萬一這樓里有個不開眼的,傷到了太子那還了得?
頓時所有還躺著的士兵都爬起跪倒,殿宇里也涌出一大群人跪倒在地。
曲桓山趕緊從殿宇里跑了出來。
“天師果然不凡。”還未等曲桓山行禮,朱常洛已經迎了上去,攙住了曲桓山的胳膊:“才短短十幾日,這京營的精銳便都攻不進來了,可喜可賀。”
“殿下謬贊了,本天師并無什么功勞,全仰仗太后娘娘所練的死士皆是百戰之兵,短短數日便熟悉了陣法,才有了今日的模樣。”曲桓山這話卻是由衷的。這些被閹割過的死士沒有什么強烈的**,也就沒有雜七雜八的念頭,對異性極為冷漠,反而互相之間產生了些難以言敘的微妙感情。于是訓練的時候每個人都極為刻苦,只想得了長官的夸贊,在同袍面前露臉。而且這些死士又很是遵從號令,軍紀甚是嚴明,每遇戰事都信賴同袍,互為倚靠,決不愿在自己的袍澤面前退縮,甚至在生死關頭,寧愿以命相替,換取同袍的性命,故而戰陣配合極為默契。
朱常洛搖了搖頭:“天師謙虛了,若無天師妙法,縱有這些死士,又有何用?”
曲桓山臉上微微一紅,卻沒說話,哪有什么天師妙法,只是借鑒了旁人的法門,此刻卻不便說得。
“天師,可否讓他們再演練一番?好讓本王開開眼界?”朱常洛眼里滿是好奇。
“這……”曲桓山遲疑了下,終究道:“殿下要看,本是應該。只是此戰法若要成功,全在出其不意。為防消息泄露,本天師早已下令,凡在莊園內的,只許進不許出。殿下隨從眾多,本來按著本天師的規矩,今日既然來了,便哪個也出不了門。不過念著并未見到戰法實情,且看殿下顏面,故而破例允許離去。只是若殿下要看演練……”
曲桓山沒有說下去,但朱常洛也明白曲桓山的意思,但還是難按心頭的癢,想了想,又試探道:“天師,若本王令所有人都出去,此地只余本王與王安,可否?”
曲桓山苦笑一聲,隔了好一會兒,終于道:“殿下可記得漢獻帝衣帶詔的舊事?”
朱常洛默然。東漢末年,漢獻帝因曹操專權,用鮮血寫出詔書縫在衣帶里,秘密傳給董承。董承受詔后與種輯、吳碩、王子服、劉備、吳子蘭等密謀刺殺曹操。卻因董承說與小妾,而小妾與家奴有染,家奴便向曹操告密,致使功敗垂成,白白連累眾人丟了性命。曲桓山這說的,便是怕自己出去管不住嘴巴,漏給外人。
前車之鑒,后事之師。朱常洛終于不再堅持,只得悻悻離去。
走出莊園的大門,朱常洛想著京師精銳都攻不進大門,頗是放下了許多心事,展顏不少。王安卻仍緊鎖著雙眉,還是有些不安。
朱常洛有些奇怪,便問道:“王安,這百名死士在天師的指揮下,守衛固若金湯,你為何卻在這里愁眉不展?”
王安搖了搖頭,嘆道:“天師的守衛確實厲害,可卻也只是能保自家的假人,至多是個平局。這福王的假人又該如何去取呢?”
朱常洛一怔,眼眉頓時扭到了一起,是啊,這福王的假人又該如何去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