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時劉亞玲正在收拾剩下的東西,吳宇航已經背一個、提一個大包,跟著在病床上躺煩了的楚守信先溜達著下樓了,背走的正是楚燕呢裝黃金那個大包。
劉亞玲一個人坐在病床邊掉眼淚,楚燕呢勸了幾句她也聽不進去,“燕呢,你別勸了,媽知道你就是安慰媽,你爸這病之前在社區醫院檢查時,大夫都跟我說了,我心里有數。”
楚燕呢知道這時候再勸她也聽不進去,只好道:“媽,已經這樣了,誰都沒有辦法,大夫說現在有一種特效針,回頭帶我爸先打著,別看我爸病情嚴重,針打上就能控制住癌細胞繼續擴散,你也不用太著急。還有就是回家后,你千萬別在我爸面前哭,被他知道病情,心情不好,說不定……”
劉亞玲拍著楚燕呢的手,“說是特效針,就不說多少錢了,真要那么有用,那么多有錢的人咋也都沒了?咱們家也不是多有錢的人家,沒必要為了你爸讓你拉一屁股饑荒。這就是命!媽都懂。你放心,媽不會在他跟前哭,媽都是躲在院子里哭,他耳朵聾,我哭的隔壁大偉都過來問我咋了,他還以為我燒水呢。媽……媽就是難受,你說那么暴躁一個人,平常罵人可大聲了,怎么說得這病就得了呢?他還說自己肯定能長命百歲,可這才剛七十,怎么就……嗚嗚……昨兒你叔嬸他們幾個過來時,你二嬸和你三嬸一口一個白瞎了一個月八千多的退休金,一口一個早知道當年推薦上師范的名額給他們還能多領幾年退休金,我聽著心里咋就那么不得勁兒呢?當初又不是你爸搶了他們的名額,他們一個個小學都沒念完的,讓他們上師范,不是坑害子孫后代嗎?”
楚燕呢昨天一直陪楚守信排號做各項檢查,倒不知道叔叔嬸嬸們竟在病房里扎她媽的心,早知道幾個嬸嬸嘴都不好,倒沒想到一個個這時候了還能口無遮攔。
想到剛住院時堂妹也說過,如果當初上大學的是二叔,有個知識分子的爹,她們姐妹能好好讀書,有個好工作,也不至于現在春種秋收時還得回娘家幫著干農活,楚燕呢心里也不得勁兒。
老家村子里又不是沒有大學生,她們自小不愿意吃讀書的苦,只會怪這個怪那個,有時候聽她們說話,說不到三句就怨天怨地,就是不怨自己,她聽著都心累。
母女倆提著剩下的包到醫院路邊時,楚守信正背著一只手,指著醫院斜對面剛建好的高檔小區,一副指點江山的模樣,“小航大學畢業以后要是回來工作,就把現在的房子賣了,貸款在這兒買套新房,姥爺還能再給你還三十年貸款。”
“那咱們可說定了,姥爺到時候不許耍賴!”吳宇航嘴里笑著答應,楚燕呢卻看到他扭過頭抹了把臉。
“你當誰都跟你那就會嘴上白話的爺奶似的?姥爺一口唾沫一個釘!說給你還貸款就還!”
看到后面提著東西的母女倆,楚守信小跑過來幫劉亞玲提東西,“住院這幾天都靠你伺候我,可把我老伴累壞了,回去以后都換我伺候你。咱大外孫說了,以后等他上大學,讓他媽帶著咱們老兩口到處去玩,咱們也時髦一把,來個環國旅游。”
劉亞玲吸了吸鼻子,沒好氣地湊在他的耳朵邊大聲喊:“那叫環球旅游!”
“不去,我愛國,國家給我發退休金,不是讓我去支持那些壞東西!”
“就你歪理多!”劉亞玲白了他一眼,小聲嘟囔:“從前怎么就沒見你這么會體貼人?都這時候,非得整這些惹人難受事兒,讓人記著你的好!你倒是繼續耍橫啊,等你走了,我想起你的臭脾氣就罵你一頓多好?”
一句話說完,扁著嘴側臉到一旁擦起眼睛。
楚守信聽不見,正樂呵呵地把東西放到吳宇航剛攔的出租車里,還回頭招呼其他人快點上車。
老兩口住的小區是九十年代建的福利房,當時分過來的大多都是附近學校的教職員工,這片小區也被人稱做教師樓。
剛進小區迎面遇到一身素白旗袍,打扮得優雅知性的陳老師,“楚老師,劉老師,這兩天出門了?昨兒你家隔壁樓上跑水了,把樓下淹的不行,想問問淹到你家沒,敲了半天門沒人開,還找我要了劉老師的電話打過去的。”
劉亞玲笑著解釋,“這幾天出門了,沒注意手機,晚上看著時見是陌生號碼就沒回。”
“這樣啊,趕緊回去看看吧,淹了好幾家,你家估計也得被淹。”
楚守信聽不清,大聲問說的啥,等吳宇航在他耳朵邊大聲說了一遍,老頭撒腿就往回跑,“哎呀,可別真把家淹了,晚上可怎么睡啊?”
劉亞玲在后面喊了幾聲讓他慢點,楚守信也聽不見,只能無奈地道謝:“謝謝陳老師啊,我們先回去瞧瞧。”
楚家住在一樓,窗外圍了一個小花園,里面還修了個小涼亭,此時月季開得正好,微風吹過還能嗅到空氣中的花香。
開門進屋后,果然看到挨著隔壁的那片墻上面有一大塊快要干了的濕痕,棚頂預置板的縫隙也開裂了。
瓷磚地面上汪著一攤水,好在是在外屋,下面沒有電器,沒有多大的損失。
楚燕呢拿了拖把將地面的水拖干凈,四人才換了鞋進到里屋。里屋的棚頂也濕了一塊,地板上沒有水,應該是從外屋暈過來的。
剛放下東西,房門被人敲響,是隔壁樓上的鄰居方老師,剛剛在樓上看到他們一家回來了,過來看看損失。
老太太在屋里轉了一圈,嘴里不住地道歉:“楚老師,劉老師,真對不住,昨兒樓里有裝修的,就把我們那個單元的水停了,我出門時忘了關水龍頭,這水就冒了出來,真是對不住,泡壞了哪里我都賠。”
除了墻面有點破損,別的也沒損壞什么,劉亞玲一個勁兒說不用賠,方老師滿臉愧疚地賠了半天不是才回去,不一會兒又送了一籃子李子過來,說是從鄉下親戚家摘回來的,劉亞玲推辭不過便也收了。
關起門,劉亞玲就想起年輕時的一些事兒,感慨了一句:“你說當年上班時,咋沒覺著方老師是這么通情達理的人呢?要不是她當初使壞打小報告,我就是提前退的,也能評上正高級了,一個月退休金差了好幾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