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問,或許是想緩解一下車內(nèi)空氣凝固似的安靜,更或許是不忍心看到,在她掛完電話后那張略顯蒼白的小臉。
直到車停,江檸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下車后,招呼都沒打一聲便離開了。
真是......十分的不客氣......
這讓楚原竟不由得賤賤地覺得,這樣的安靜,倒不如讓她拿話堵他來得痛快。
另一邊。
一個臉色略顯疲憊的中年男子靠在沙發(fā)上,指縫間夾著一根價格不算低廉的香煙,十分懶散的吞云吐霧。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打電話給江檸的男人。
江慶華,江檸的父親。
一天到晚對自己的女兒掛在嘴邊的話就是: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yǎng)大!現(xiàn)在是輪到你回報我的時候了,你不養(yǎng)我誰養(yǎng)我。
而在他旁邊坐著的,一臉誰欠了他錢沒還似的男孩子,也就是江慶華十分寶貝的兒子,江檸的弟弟,江逸!
“爸,你又借著我的名義跟她要錢了?”江逸對父親的做法很不滿,“是你自己要錢花,干什么說我缺錢了,你這不是給我拉仇恨嗎?”
“去去去,拉什么仇恨!”江慶華習慣性的不以為然,“都是自家人,哪來的什么仇恨,再說了,我是她爸,你是她弟弟,她現(xiàn)在出息了,難道不應(yīng)該孝順孝順我這個爹,照顧照顧你這個弟弟嗎?”
十七歲的江逸有著比同齡人更成熟的思想,但對于父親的話,只能聽之,任之,“她真的拿你當爸爸了嗎?你真的不怕有一天她真的不管你了?”
“她敢!”江慶華怒目圓瞪,“不養(yǎng)我?不養(yǎng)我,我上居委會告她去,我看她以后還怎么在社會上混!她現(xiàn)在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了,要傳出什么不好聽的話,我看她的臉往哪兒放!”
“不過。”江慶華有些得意起來,“她是我親生的,什么性子我比誰都清楚,別看她冷言冷語的,其實狠不下心的,要真狠得下心,她早就不管我了,更不可能不管你!”
江逸嘲諷的一笑,“我倒寧愿她不管我,跟欠了多少人情似的,回來一次就要看她的臉色一次,我受夠了。”
“受夠什么受夠!”江慶華好語相勸,“兒子啊,你媽走了,你爸我又沒什么本事,現(xiàn)在家里全靠她一個人了,你可不要跟她對著干,逼急了,她再真的不管你了,到時候我上哪兒給你弄生活費去,先忍忍,等以后大學畢業(yè)了,自己賺錢了,不想搭理她就不搭理了,聽話哈。”
“你剛剛不還說她不可能不管我?”江逸對父親自相矛盾的話很是懷疑。
“誰知道呢。”江慶華一時語塞。
他這個女兒,他現(xiàn)在開始有些摸不透了。
“爸,你就不能出去上上班嗎?你年紀又不算大,有手有腳的,為什么就不能找份工作呢?”對于江慶華的生活狀態(tài),江逸很不認可,苦口婆心了很多次都無濟于事。
“你說得容易!我這個歲數(shù),上哪兒工作去,再說了,我也不喜歡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日子,你看這樣多好!缺了什么,需要什么,只要開口,馬上就有。”
寄人籬下?看人臉色?
江逸自嘲,現(xiàn)在過的,可不就跟這樣的日子**不離十嗎?
江檸,她的親姐姐,有快兩年了吧,都沒回過家了。
從母親走后,她回家的次數(shù)是越來越少了,但會定時定期地往家里的賬戶上匯錢,從未斷過。
他知道,姐姐很厭煩父親,恨父親在母親生病時表現(xiàn)的漠不關(guān)心,恨父親的重男輕女,恨父親從小到大對她的忽略甚至是無視,更恨父親剝奪了她原本的自由.......
或許,包括他在內(nèi),她也是恨的吧。
畢竟,她失去的那份自由,也有他一份的“功勞”......
在這個家里,大概只有善良能干的母親,是她唯一的寄掛吧。
母親愛著家里的每一個人,包括不成器的父親,知道父親偏向于自己,所以對姐姐更加好了幾分,想努力地彌補父親造成的虧欠。
可這樣的彌補,始終是無法平衡的,但好在母親的健在,她是開心的。
在他還懵懵懂懂的時候,母親走了,留下了剛剛畢業(yè)沒多久的姐姐,還有兩個根本撐不起家的男人和男孩兒。
母親在時,撐起了整個家,母親不在,一夜之間,姐姐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他至今記得她離開家時說的那句話。
帶著幾分疲倦,幾分沙啞,卻十分的堅定:媽的囑咐,我會記得。
那頭也不回的背影,成了從此以后的形同陌路。
他知道,母親走時,姐姐比誰都痛,雖一言不發(fā)地忙完了所有的后事,但在人群散去后,他看見從來都是異常倔強的姐姐,在他面前落淚了,而且是泣不成聲。
他想上去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但他不敢。
他怕姐姐推開他。
因為之前,他目睹了父親跟姐姐之間激烈的爭吵,而這爭吵中,也提及過他的名字。
這一記,記了數(shù)個年頭,不曾苛待半分,但......有什么東西,似乎越去越遠了。
若不是母親臨走之時的托付,他無法確信,他這個姐姐,還會不會再看這個家一眼,會不會記得她還有個親弟弟。
可父親,卻是十分疼他的,無數(shù)次的爭吵將他夾雜在中間。
年少無知時,厭惡透了這個姐姐,討厭她對父親的不尊重,討厭她的強勢,也討厭她對他的不關(guān)心!
漸漸地,他已經(jīng)弄不懂,對姐姐的情感,到底是討厭多一點,還是渴望多一點。
成長不過是一夕之間的事,卻讓他迷茫了更多......
人類的情感,有時候真的很復雜......
唯一的一張全家福,被他無數(shù)次地看過。
全家福上,她的姐姐在笑。
人人夸贊她有副好容貌,可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回來,他見到的,都是她滿身的疲憊和冷淡。
長相頗為相似的兄妹倆,人人稱道的一雙品學兼優(yōu)的好兒女,誰又能知道這里面埋藏了多少的辛酸和無奈。
江逸嘆了口氣,將照片夾回了日記本中。
......
“明天我要出差,大概兩三天回來,公司有什么事你盡量周旋一下,實在不能處理的就給我打電話,或者等我回來。”
江檸一邊收拾著文件,一邊告知孫超。
“知道了。”孫超撿起她掉落在地上的名片,“是跟楚總一起去嗎?就你們倆嗎?”
江檸看了一眼寫著楚原聯(lián)系方式的名片,實在想不起來,這張名片是什么時候到她身上的,“要不然還組個團嗎?”
“我怕我不在的話,江總你會迷路,不過楚總?cè)サ脑挘俏揖头判牧耍€是很有本事的。”
江檸不滿他胳膊往外拐的表情,“你領(lǐng)導我就沒本事了?”
“有,當然有。”孫超笑嘻嘻道:“只不過,咱們江總是個路癡而已,哈哈。”
江檸笑著搖了搖頭。
看來對員工太過于仁慈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設(shè)計方案你要抓緊時間做,一定要仔細一點,如果那邊打電話過來的話,你直接跟他們溝通就行,不需要經(jīng)過我。”
“那邊?哦,你是說錦域設(shè)計師那邊吧?昨天他們設(shè)計部還打電話過來,說有個地方邢主任想做成一樣的,讓我過去跟他們溝通一下,我正打算下午過去呢。”
“那就去吧。”
“江總你不一起去嗎?”
“不去。”江檸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沒空。”
她總不能告訴孫超,這幾天見錦域的大公子已經(jīng)見得夠夠的了。
但很可惜,再夠也得見啊。
前腳還是一萬個嫌棄,后腳就見到了這個被嫌棄的人。
這不是造化弄人是什么?
楚原的車直接停在了溪韻的樓下。
車剛停好,司機小陳連忙下車拉開了后座的車門。
楚原邁著修長的腿踏出車子,抬頭望了一眼對他來說算不上什么規(guī)模的辦公樓,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無人接聽。
小陳看到,自家的老板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笑得很意味深長。
他不明所以地望望老板,再望望老板目視的方向,“楚總,要不要我去喊一下江總?”
楚原抬了抬手,徑直地走了,背影挺直。
辦公室里突然出現(xiàn)這么一位讓人垂涎三尺的人物,小韓激動得差點流口水。
楚原沖著她微微一笑,“你們江總,可在?”
小韓的腦袋點得跟搗蒜似的,“在在在,在辦公室呢。”
等人走開,才發(fā)現(xiàn),她忘記通報了......
以至于江檸在聚精會神地干著自己的事時,都不知道身后多了一個人。
楚原雙手插著褲兜,微微彎了腰貼近她的臉頰,“你這是故意讓我等?”
江檸嚇了一跳,噴壺從手中掉落。
楚原眼疾手快地接住,重新放回了她的手上,聲音明顯柔了幾分,“嚇到你了?”
江檸撫了撫受驚嚇的小心臟,“離我們約的時間還沒到,急什么。”
就知道她會用這個作為理由。
楚原伸手捻了捻長勢不錯的綠葉,“是現(xiàn)在走,還是我在這里等你把所有的植物都澆完水?”
江檸有種無力感,“走。”
“這是你的行李?”楚原指著辦公桌邊的一個小行李箱問。
江檸淡淡道,“嗯。”
見他拎著她的行李箱就要走,忙追了上去,“我自己來。”
楚原撥開了她的手,“這是一個紳士該有的品質(zhì)。”
江檸當著他的面,直接翻了個白眼。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