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式的木制鐘嘶啞地敲過了十點、十一點……丈夫還是沒有回來。丈夫從不顧自己的身體,時常冒著嚴寒在風浪中打魚。她從早到晚忙著干活,又怎樣呢?一家人勉強糊口而已。”
只是一個開頭,就能讓人看出來這又是一篇極為精煉的小說,寥寥幾筆就刻畫出了這一家人艱苦的處境。
而像這樣的一家人,想要自己努力生存下去就已經不易,但女主人公卻還在惦記著其他人:
“桑娜突然想起來,從傍晚起她就想去看望生病的街坊。“還沒有人去照料過她呢!”
“寡婦的處境真難啊!孩子雖然只有兩個,可是一切都得她一個人操心。而她自己又有病!唉,寡婦的處境真難啊!讓我進去看看她。”
桑娜一直敲門,卻一直沒有人應聲,于是她最后不得不進屋查看,結果卻見到了這樣的景象:
“她如此安靜地、一動不動地仰臥著,好象剛剛咽氣一樣。桑娜把提燈再靠近一些,不錯,她腦袋后仰著,在那張冰涼發青的臉上呈現出死的安詳。
死者一只蒼白的手仿佛要拿什么東西,落了下來,垂在草墊上,而就在死去的母親旁邊,睡著兩個小胖臉蛋、卷頭發的娃娃,身上蓋著一件破衣裳,蜷著腿,兩個黃頭發的個腦袋緊緊靠在一起。
看起來母親在臨終前還曾來得及用舊頭巾裹住他們的小腿,用自己的衣服把他們蓋上。他們呼吸得勻稱而平靜,睡得香甜而酣暢。”
看到這里的時候,原本只是抱著學習的態度,如今卻已經沉浸了進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的心也是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在如今的俄國,兩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會是個什么結局。
而以桑娜一家如今的狀況,想糊口已經不易,更何況是談其它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知道該怎么處理比較好,小說里的女主人公似乎也不知道:
“桑娜取下搖籃,用頭巾把他們包好,抱回家來。她的心跳得厲害,她自己不知道,她怎么會這樣做,又為什么要這樣做,但是她知道,她不能不做她已經做了的事。”
桑娜盡管在無意識中已經做了這樣的決定,但這個家并不是由她一個人說了算,甚至說這個家能維持下去還是要靠她丈夫的辛苦勞作,而平白多了兩張吃飯的嘴,壓力那可不是一般的大。
于是本來還在期盼丈夫回來的桑娜,一時之間竟然慌亂了起來:
“是他回來了?不是,他還沒有回來,為什么要把這兩個孩子領回來呢?……他會揍我一頓?!那也活該,我該挨揍。他回來了!不是!……唉,不回來更好。”
但有些事總歸是難以避免,最終,桑娜的丈夫漁夫還是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了,而這一次好運氣依舊沒能眷顧他,他在還是幾乎一無所獲:
“真是糟透了,什么也沒打著,魚網也剮破了。情況很壞呀!……我告訴你,碰上倒霉的天氣。我好像從來沒有碰見過這樣的黑夜。還說打什么魚!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得啦,我不在家的時候你都干了些什么?”
桑娜沉默了一陣,最終眼見無法回避,還是開口說道:
“你知道嗎,”桑娜說,“街坊西瑪死了。”
“真的?”
“不知是什么時候死的,大概是昨天吧,兩個孩子還都是小不點呢……一個還不會說話,而另一個剛剛會爬……”
桑娜沉默下來。”
面對這種情況,疲憊漁夫完全可以忽略掉這件糟糕的事情,可他還是:
“漁夫皺起眉頭,嚴肅而憂慮。他不時地搔搔后腦勺,說道:“得把他們抱過來,孩子怎能同死人在一起呢!好吧,就這么辦吧,咱們總能熬得過去。快去領他們吧!”但桑娜沒有動地方。
“你是怎么啦?不愿意嗎?”
“他們就在這兒。”桑娜說著,把蚊帳拉開了。”
看著這樣一個有些出人意料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的結尾,這位平日里經常處于一種緊繃和苦悶狀態的消瘦男人,眉頭也是不自覺地就舒展開來,發自內心的為這樣一個結局感到高興。
誰說窮人就沒有一副好心腸呢?
隱隱約約間,男人感覺自己似乎又抓到了些什么東西,但看著后面的那篇小說,他終究還是抑制住動筆的**,專心致志地看起了下面這篇《渴睡》。
就當他以為這也將會是一個溫暖的故事的時候,但看到那個留有懸念但似乎又沒有懸念的結局,他一下子就愣住了,本來溫和的內心逐漸被另外一種激烈的感情所取代,以至于他蒼白的嘴唇都開始顫抖。
此時此刻,他很想對身旁的人說點什么,但現在他身旁一個人都沒有,于是掙扎了半天,他終究還是坐在書桌前給自己哥哥寫起了信:
“上帝啊!哥哥,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位米哈伊爾嗎?他又有新作發在了《祖國紀事》上,希望你已經看到了之前有他的那一期,那么關于他寫的到底有多好,我就無需再向你重復一遍了!
又是兩篇小說,不同于之前那一期,這一期的這兩篇小說似乎形成了一種對照,我剛剛還在因為那美好的心靈而倍感鼓舞,結果轉頭他就又給了我一拳!
他怎么能寫出兩篇似乎完全相反的小說,但又都能寫得如此之簡練、如此之精妙呢?
更多的我就不再說了,到時候你看到了便會明白我沒說一點假話。希望你到時候能來信告訴我你的感想。
我也要繼續我的寫作了哥哥!原本已經停滯不前的工作,如今又有了新的動力,我有感覺,我將會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完成這篇小說!而我本來還不知道應該取什么名字,但在看到他的小說后我似乎已經知曉了。
可如果跟這位先生取一樣的名字,那么別人會怎樣看待我的小說呢?會不會認為我是看了他的作品后才寫出了這篇小說?雖然事實確實如此,但我依舊不想聽到別人這么說。
但這或許也是對這位先生的致敬?我真得好好想想這個問題了。
唯一確定無疑的是,我將盡快完成我的小說,屆時我將投到《祖國紀事》去,然后你就能看到人們紛紛高呼:第二個米哈伊爾出現了!哥哥,我有這個信心,祝福我吧!
如果你寬裕的話也可以寄一些錢過來,我最近準備專心寫作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