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鳳還巢

魚幼薇盯著銅鏡中的自己，指尖輕觸鼻尖——那里還殘留著一絲淡金色的血痕。

“娘娘，該梳妝了。“青萍捧著妝奩站在身后，聲音發(fā)顫，“太后辰時要在慈寧宮見您。“

魚幼薇放下手，腕間龍鱗在晨光中若隱若現。自從三日前太后突然回宮，整個后宮就像張拉滿的弓，隨時可能弦斷箭發(fā)。

“用螺子黛吧，畫濃些。“她指了指眼下的青黑，“再尋條高領襦裙。“

青萍會意地點頭。自從那夜錦鯉池異變后，魚幼薇頸后開始浮現細小的金鱗，今晨梳頭時又發(fā)現發(fā)根處也泛著金光。更可怕的是，昨日用膳時，她竟無意識地將熱湯瞬間冷卻——被來送藥的程景硯看得一清二楚。

“娘娘，程大人遞了消息。“青萍從袖中取出張對折的紙條，“說太后回宮前曾秘密去過五臺山下的鎖龍?zhí)丁！?/p>

魚幼薇展開紙條，上面還有行小字：“太后每日寅時飲藥，藥渣呈金色。“

她心頭一跳。金色藥渣？莫非與龍族有關？正思索間，窗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透過窗紗，她看見一隊著絳紫色宮裝的嬤嬤列隊經過，每人手里都捧著蓋紅綢的托盤。

“是太后身邊的十二璇璣嬤嬤。“青萍聲音壓得極低，“聽說個個都有功夫在身，昨夜把皇后娘娘叫去訓話到三更天......“

魚幼薇捏緊了紙條。太后回宮不過三日，就已將六宮事務盡數接管。皇帝稱病不出，皇后閉門思過，連剛宣布的“龍種“喜訊都被太后以“靜養(yǎng)為要“為由，變相將她軟禁在這偏院中。

“替我更衣。“她站起身，龍鱗處傳來微微刺痛，“把那支金步搖也取來。“

慈寧宮比想象中更為陰森。明明是盛夏時節(jié)，殿內卻寒意逼人，仿佛連陽光都被某種力量隔絕在外。魚幼薇跪在冰涼的金磚上，聽見珠簾后傳來衣裙摩擦的窸窣聲。

“抬起頭來。“

聲音年輕得不像話。魚幼薇抬眼，驚得險些失態(tài)——珠簾后端坐的女子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杏眼櫻唇，云鬢堆鴉，哪有半分太后的年紀？唯有那雙眼睛，沉淀著與容貌極不相稱的滄桑與......某種她熟悉的金色暗芒。

“果然有幾分像淑嘉。“太后輕笑，指尖敲打著扶手。那雙手白得近乎透明，指甲卻泛著詭異的淡藍色，“聽說你懷了龍種？“

魚幼薇垂首：“托太后洪福。“

“是嗎？“太后突然傾身向前，身上飄來股奇特的香氣，像是陳年藥材混著某種腥氣，“哀家離宮前，皇帝已有三年未近女色。怎么偏生哀家剛走，就......“

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太監(jiān)尖聲通報：“陛下駕到——“

太后神色微變，迅速靠回椅背。皇帝著一身素白龍紋常服進來，臉色比衣服還白。魚幼薇注意到他腰間懸著的不再是錦鯉玉佩，而是塊通體漆黑的墨玉。

“母后何必急著召見魚才人？“皇帝虛扶起魚幼薇，“太醫(yī)說她胎象不穩(wěn)，需靜養(yǎng)。“

太后眼中金光一閃：“皇帝倒是心疼。“她突然伸手抓住魚幼薇手腕，“正好哀家?guī)Я宋饔蛏襻t(yī)來，不妨......“

“不必！“皇帝猛地格開太后的手，動作之大讓魚幼薇踉蹌了一下。就在這電光火石間，她看見太后袖中滑出根細如牛毛的銀針，針尖泛著熟悉的藍光——***！

太后瞇起眼：“皇帝這是何意？“

“兒臣只是......“皇帝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滲出金色血絲，“怕過了病氣給母后。“

魚幼薇趁機跪下：“妾身確實身子不適，求太后恩準......“

“罷了。“太后甩袖，“三日后哀家設宴慶賀，龍種，屆時太醫(yī)會當眾請脈。“她意味深長地補充，“若真有喜，哀家重重有賞。若無......“后半句化作一聲冷笑。

出了慈寧宮，皇帝的手立刻從魚幼薇臂上松開。他快步走在前頭，直到拐過回廊才停下：“針上淬了什么？“

“***。“魚幼薇低聲道，“和貴妃案中的一樣。“

皇帝眼中金光暴漲：“果然是她。“他轉向緊隨其后的程景硯，“去查那十二個嬤嬤的來歷，特別是她們手里捧的東西。“

程景硯領命而去。皇帝這才看向魚幼薇：“三日后宴席，你需偽造出喜脈。“

“妾身......“

“清璃的龍氣在你體內，足夠蒙混太醫(yī)。“皇帝突然掐住她下巴，“記住，若露餡，朕會讓你死得比蕭玉嬈慘十倍。“

回到偏院，魚幼薇才發(fā)現后背全濕透了。青萍慌忙端來熱茶，卻被她推開：“去取些冰來。“

當冰塊貼上前額時，她終于冷靜下來。太后明顯起了疑心，三日后那場“驗真宴“分明是場鴻門宴。更可怕的是，她體內龍氣確實在改變她的身體——今晨梳頭時掉落的發(fā)絲竟閃著金光！

“娘娘，含翠姑娘求見。“青萍慌張進來，“說是皇后娘娘派來的。“

魚幼薇強打精神：“讓她進來。“

含翠比上次見面憔悴許多，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她行過禮，從懷中取出個錦囊：“娘娘說，才人若想活命，今夜子時去冷宮枯井邊。“

“皇后如何知我......“

“娘娘還說。“含翠打斷她，聲音壓得極低，“'鎖鱗佩本是一對，另一塊在太后枕下'。“

魚幼薇心頭巨震。所以太后手中也有塊鎖鱗佩？難怪能控制妖道！她急忙取出皇后之前給的半塊玉佩細看，內側那個“陳“字旁果然有斷裂的痕跡。

含翠剛走，程景硯又來了。他黑衣上沾著露水，手里提著個藥包：“陛下賜的安胎藥。“

魚幼薇接過藥包，指尖相觸時，程景硯突然渾身一震，眼中閃過金色流光。他猛地抓住她手腕：“你身上有......“話未說完又松開，眼神恢復清明，“微臣失禮。“

“程大人可是想起了什么？“魚幼薇試探道。

程景硯皺眉：“才人此話何意？“

魚幼薇暗嘆。看來龍女說得沒錯，程景硯確實不記得錦鯉池發(fā)生的事。她轉而問道：“太后身邊那十二位嬤嬤，可查出什么？“

“她們捧的托盤里，裝著十二種不同的香料。“程景硯聲音極低，“其中就有劉昭儀死前用過的鱗粉。“

魚幼薇指尖發(fā)涼。所以太后才是幕后真兇？那皇后又扮演什么角色？

入夜后，她借口早睡支開宮人，換上青萍的衣裳溜出偏院。冷宮在御花園西北角，月光下像頭蹲伏的巨獸。魚幼薇剛靠近枯井，就聽見壓抑的啜泣聲。

“娘娘？“

皇后從井后轉出，素服散發(fā)，哪還有半分六宮之主的威儀？更駭人的是，她裸露的手臂上布滿鱗痕，有些已經潰爛流膿！

“時間不多。“皇后拽著她躲到井后，“聽著，太后不是人。“

魚幼薇倒吸一口涼氣。

“三年前投池的是真太后，現在這個是妖物借體還魂。“皇后扯開衣領，鎖骨處赫然是個與皇帝胸前相似的傷疤，“她用鎖鱗佩控制了我三年，直到你的錦鯉胎記出現......“

“為何告訴我這些？“

皇后苦笑，從懷中取出封信：“先太后遺詔。'錦鯉現，紫薇動'后面還有半句——'龍女歿，真龍現'。“

魚幼薇如遭雷擊。所以龍女之死也是預言一部分？

“太后要的不是皇權，是龍氣。“皇后突然咳嗽起來，嘴角滲出黑血，“她設宴不是為了驗孕，是要當眾取你......“話未說完，她猛地推開魚幼薇，“躲開！“

一支弩箭破空而來，正中皇后心口！魚幼薇還未回神，就被拽進枯井。下落途中，她隱約聽見程景硯的怒喝和兵刃相接聲。

井底比想象中干燥。魚幼薇摔在堆軟草上，抬頭看見個舉著火折子的老嬤嬤——竟是皇帝乳母蘇嬤嬤！

“才人隨老奴來。“蘇嬤嬤轉身推開暗門，“陛下候您多時了。“

密道蜿蜒向下，墻上每隔十步就嵌著顆夜明珠。魚幼薇跟著蘇嬤嬤走了約莫半刻鐘，眼前豁然開朗——竟是間布置成寢殿的密室！皇帝半倚在榻上，胸前傷疤敷著新藥，旁邊站著面色凝重的程景硯。

“皇后死了？“皇帝開門見山。

魚幼薇點頭，喉頭發(fā)緊：“是為救我......“

“愚蠢！“皇帝突然暴怒，一掌拍碎案幾，“她本可以指認太后！“

程景硯輕咳一聲：“陛下，當務之急是后日的宴席。“

皇帝深吸一口氣，從枕下取出個玉盒：“這里面是清璃的龍鱗，宴席前含在舌下，可模擬喜脈。“他銳利的目光刺向魚幼薇，“朕再問一次，清璃臨終前可曾留下話？“

魚幼薇猶豫片刻，終是搖頭。她不敢說出龍女關于“真龍現“的預言，尤其在看到皇帝眼中那抹瘋狂的金光后。

“退下吧。“皇帝疲憊地揮手，“景硯，送她回去。“

回程路上，程景硯異常沉默。直到偏院在望，他才突然開口：“才人可曾夢見金色錦鯉？“

魚幼薇心頭一跳：“程大人何出此言？“

“微臣近來總做同一個夢。“程景硯按住胸前玉佩，“夢見自己在池底與一條金鯉說話。“他眼中金光流轉，“奇怪的是，今早太后賞的熏香，味道與夢中池水一模一樣......“

魚幼薇正想追問，偏院方向突然傳來喧嘩。青萍跌跌撞撞跑來：“娘娘！太后派人來查院子，把您的妝奩都拿走了！“

程景硯立刻按住劍柄：“拿了什么？“

“梳、梳子上的頭發(fā)......“青萍哭道，“還有娘娘用過的帕子......“

魚幼薇雙腿發(fā)軟。太后要她的頭發(fā)做什么？聯(lián)想到自己正在龍化的身體，一股寒意直沖頭頂——太后恐怕已經起疑了！

三日后，慈寧宮張燈結彩。魚幼薇穿著寬松的絳紫色宮裝，龍鱗藏在蘇嬤嬤特制的鮫綃手套下。舌底清璃的龍鱗灼燒般發(fā)燙，讓她整個人都泛著不自然的紅暈。

“別怕。“轎輦旁，程景硯低聲道，“陛下安排好了。“

魚幼薇攥緊袖中的鎖鱗佩。這兩日她暗中試驗，發(fā)現這半塊玉佩竟能抑制龍化癥狀。若太后真有另外半塊......

慈寧宮前廣場上已搭起高臺。太后高坐上首，兩側站著那十二位璇璣嬤嬤。皇帝稱病未至，只派程景硯帶禁軍“護衛(wèi)“。

“開始吧。“太后輕笑，揮手召來太醫(yī)。

當老太醫(yī)枯瘦的手指搭上魚幼薇手腕時，她暗中運轉龍氣。舌底龍鱗劇烈震動，一股熱流順喉而下，在脈門處形成完美的滑脈假象。

“恭喜太后！“太醫(yī)顫巍巍跪下，“確是喜脈，約有兩月余......“

臺下頓時一片嘩然。太后臉上笑容絲毫未變，眼中卻閃過一絲猙獰：“既如此，哀家賜酒一杯。“

嬤嬤捧上金樽，酒液艷如鮮血。魚幼薇剛要接過，程景硯突然拔劍挑飛酒樽：“有毒！“

酒水濺在石磚上，頓時腐蝕出蜂窩狀的孔洞！太后拍案而起：“大膽程景硯！“

“大膽的是你！“皇帝的聲音從宮門處傳來。他著全套朝服大步而來，身后禁軍如潮水般涌入，“妖孽，你害死母后，冒充太后三年，今日該現原形了！“

太后仰天大笑，容貌竟如蠟般融化，露出底下腐爛的真容：“晚了！“她猛地扯出胸前的半塊鎖鱗佩，“那小賤人的頭發(fā)已經......“

話音未落，魚幼薇突然暴起！她將藏在袖中的半塊鎖鱗佩擲向太后，兩塊玉佩在空中相撞，發(fā)出震耳欲聾的爆鳴聲！

“啊——！“假太后發(fā)出凄厲慘叫，身體如陶器般龜裂。就在她即將爆裂時，程景硯突然躍上高臺，一劍刺穿她心口！

“景硯不要！“皇帝厲喝，卻為時已晚。

程景硯的劍鋒上突然燃起金色火焰，假太后在火光中化作飛灰。詭異的是，那些灰燼竟自動聚攏成條小蛇，閃電般竄向魚幼薇！

千鈞一發(fā)之際，皇帝推開魚幼薇，自己卻被小蛇鉆入胸前傷疤！他悶哼一聲跪倒在地，傷疤處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咒文。

“陛下！“程景硯扶住皇帝，卻被他一把推開。

“滾！“皇帝眼中金光暴漲，“全都......滾......“話未說完，突然昏死過去。

魚幼薇想上前，卻被禁軍攔住。混亂中，她看見程景硯胸前的龍形玉佩正在發(fā)光，而自己腕間的龍鱗也與之呼應般灼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