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要把他送到別的城市去，這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你必須給我個解釋。”

居高臨下地瞧了一眼姍姍來遲的枚金王子，洛婭翹著二郎腿，一臉不爽。

根據兩個人協商過的計劃，在這次專門為雷野準備的飛艇墜落之后，還有著一系列引誘雷野犯錯的特殊事件等著他，只不過沒想到第一幕就讓雷野捅出了這么大的簍子，洛婭順理成章地借著這個由頭把他踢出了隊伍。

但原本是要讓雷野留在王城的，洛婭需要他留在這座繁華的大城市，控制他的資金，掌握他的動態，偶爾給予援手，制造新的羈絆。

把另外兩個人踢出去的、上下級明確的、牢牢握在手里的全新的羈絆。

本來是很順利的，雷野甚至因為窘迫而沒去尋找被洛婭藏起來的儲物袋，可計劃到這里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變數，安托蘿拉直接把雷野送上了馬車，讓他從視野里消失了。

關上這處隱秘會議室的門，枚金訕笑一聲，隨意地坐到次位上。

“唉呀...雖說很想找個理由逃避責任，但是不得不說這是我的失誤呢，總之至少讓我向你解釋一下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吧，我家妹妹的個性和我不一樣，比較認真，如果讓她知道我們在做什么的話，不僅不會配合，甚至可能會反過來去幫那位雷野先生的忙，所以我什么也沒有和她說，只安排了讓她去挖角，沒想到她會擅作主張地做出那種事，以我對她的了解，做這件事可能沒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只是幫他逃離這個尷尬的境地吧，她共情能力蠻強的。”

“誰允許你讓她接觸雷野的？”

枚金緊張起來，那個冷艷的精靈不動聲色地拿起了法杖，面對這個世界上唯一一位能夠釋放超位魔法的光之魔法師，枚金覺得自己可能表現得確實沒有足夠的尊重。

他調整姿態坐好，換上正經的語氣繼續解釋。

“首先，我已經按照我承諾的那樣，安排好了你們移居到弗雷帝國的一切事宜，至于挖角...真的就只是商量一下看看而已，我保證絕對不會強迫你們為弗雷帝國效力，你們可以在這里做任何想做的事，繼續從任探索者、經商甚至從我這里討個官職，一切都是你們的自由，但是有一種情況是例外的...”

“你妹妹，”洛婭打斷了枚金的話，猶豫了一下，輕聲說，“很漂亮。”

“謝謝夸獎...”

枚金先是因為這句莫名其妙的夸贊而愣住。

然后才反應過來剛才那句質問是什么意思，他理解錯了，重點居然不在于挖角，而在于他妹妹的接觸...

“我明白了，我保證會管好她，之后不會再有類似的事發生。”

洛婭的表情稍微緩和了點，“你剛剛說的例外，是什么？”

“雖說你們是自由的，但是如果魔王軍襲擊了你們的新家，”枚金拿出一枚鑰匙和一張產權證書，推過去，“你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它被推平吧。”

“別寫我的名字，我不在意這種東西，寫雷野的，”洛婭瞄了一眼那張產權證書，隨手丟到一邊，“魔王軍？”

“是的。”

枚金起身，把擺放在桌面的一張卷著的地圖攤開。

那是弗雷帝國的地圖，在地圖的右下角——名為希爾流斯的那座城市的位置，標記著幾條紅線。

“根據我手下斥候的最新情報，一支魔王軍的小型軍隊將在一周之后抵達希爾流斯，而你們最近才完工的那座豪宅就在那座城市...”

話音未落，洛婭已經拎著法杖大步走向門口。

“誒誒誒，”枚金下意識試圖拉住她。

但一瞬間，連動作都看不清，那只伸出的手就被一記光彈拍了下去。

劇烈的疼痛讓枚金齜牙咧嘴，他聽到洛婭陰冷的低語。

“下次再試圖碰我，我的魔法不會這么溫和。”

頂級的探索者都是這么獨立特行不把王室貴族放在眼里的的，枚金已經習慣了，他忍著疼痛笑笑，抬手。

“請先坐回來吧，我會給你解釋。”

洛婭沒有動，視線很冷。

“你保證過的，只是些無傷大雅的胡鬧，不會有人受傷，現在你卻告訴我，魔王的爪牙將在一周之后抵達他此刻所在的城市？”洛婭深吸一口氣，“想用這種方式脅迫我出力？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們來到你的國家就會被你那愚蠢的小伎倆耍的團團轉吧，還是說，我先在你那引以為豪的宮殿釋放一次超位魔法，你的態度才會更誠懇些？”

“當然不會有人受傷，我保證！”看著洛婭手上發光的法杖，枚金幾乎無法維持冷靜，語速極快地說著，“忙完手上的事我馬上就和你一起去一趟希爾流斯，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城防很堅固，探索者們雖然很神經但是足夠優秀，而魔王軍卻只是一支不到十人的小隊，只要那支魔王軍小隊兵臨城下，我就會讓我家妹妹出手把他們全部清理掉，你看...我和我妹妹會親自到場，你可以相信不會有任何人受傷了吧。”

洛婭蹙眉沉默，片刻，握著法杖回到她的座位，而后露出有些疑惑的神情。

“探索者們很...神經？”

“這就是最妙的地方了，我家妹妹其實無心之間做了件好事，”枚金先是松了口氣，而后眉飛色舞，“自從希爾流斯出現了地下迷宮，這個國家各個城市的探索者都有一部分人在向希爾流斯聚集，然而不知道為什么，神經病在那里越聚越多，把后面想要來希爾流斯定居的普通探索者都給嚇走了，女士你先把法杖放下，我所說的神經病一般都沒有什么攻擊性，就只是有些奇怪而已，換句話說，那座城市里，不正常的女人非常多。”

洛婭眉頭一動。

“而我剛剛才發現一件事，洛婭小姐，你做這么多并不是要針對雷野，而是因為愛啊！”

“？！”

盡管洛婭沒有回應。

但她的沉默和第一次在枚金面前展現出的動搖就是最好的證據。

原本只是懷疑，那么現在就可以確認了。

還有在這幾個月的交涉之中，洛婭提出的各種奇怪要求也完全可以理解了。

鼓起勇氣，枚金講出自己的分析。

“你之所以要把雷野踢出小隊，是為了讓他和小隊里的另外兩位美麗的女士切割，你之所以希望他留在視線之內的王城，是為了確保他不會出現新的艷遇，你之所以藏匿了他的儲物袋，是為了讓他變得窮困潦倒，雖然我不知道你的愛情觀念為何這樣扭曲就是了，總而言之，你想要借這次人才交流會塑造的，是一個孤立無援的、窮困落魄的甚至聲名狼藉的雷野，雖然我不知道這段時間里你會做些什么，但是我想五個月之后森之河這支小隊只有另外兩名成員會乘上飛艇，而你會和雷野留在我為你們準備的豪宅，這就是你計劃的終點，對吧。”

洛婭還是沉默，但是聽到最后她的嘴角是下意識地微微上揚的，那笑容邪惡而有些扭曲，不由得讓枚金倒吸一口涼氣。

好嚇人一女的。

仔細回憶著弗雷帝國針對雷野的調查，枚金更是感到有些惡寒。

其實他一直有一個問題。

難道羅西王國真的蠢到無法發現雷野的重要性嗎？為什么會就這樣讓他搭上飛艇了呢？

現在他明白了，不僅僅是雷野低調的問題，這個b洛婭絕對一直在藏，能讓雷野在羅西王國王室的眼皮子底下不暴露數值，不敢想象她為了把雷野藏到這種程度做了多少努力。

還有，被他安排去做間諜的圖書管理員曾說過雷野很可憐，明明桃花運還不錯，但總是孤單一人，唯一的戀愛對象又很高冷，進展緩慢。

現在看來那些桃枝應該是被某個不太正常的女人砍斷了。

雷野可能還不知道自己被調教了五年，甚至馬上就到了被收割的時刻，同為男人枚金甚至感覺他有點可憐。

“希爾流斯的女人不太正常...是什么意思？”

結束短暫的沉默，洛婭開口詢問。

在理解了剛才的一切之后，此時的枚金更清楚自己該怎么回答了。

“那是一群毫無魅力的、沒有任何女人味的可悲的女人，只要是正常的男性，都不會對她們產生興趣，至少在短短的一周內，絕無可能。”

這個答案果然讓洛婭很滿意，枚金看到她又變成了那個翹著二郎腿的愜意的姿勢。

“說回魔王軍的事吧，為什么你們要這樣處理？如果只是一支沒有戰斗力的軍隊，隨隨便便干掉不就好了？”

“不...這件事其實有點復雜，”枚金摸了摸下巴，“焦土那邊一直都挺老實的，突然派出一支軍隊來搞偷襲太反常了，按兵不動是為了調查他們千里迢迢來到這個國家的目的，雖說想從他們嘴里敲出什么情報幾乎不太可能，但總得嘗試，除此之外，如果希爾流斯的斥候沒有發現那支軍隊的話，我就有理由搞掉那座城市的領主了。”

“哈，”洛婭冷笑，“貴族之間愚蠢的斗爭嗎，我對這些不感興趣，總而言之，一周之后我就能再見到他了對吧，而且你確保這一周之內他是安全的，也不會被奇怪的女人勾搭上。”

“我保證，”枚金抬手，“以他的能力，至少不會讓自己餓死，那就沒有什么其他危險的要素了，只是他不會有過去那么體面而已，至于情情愛愛...我就不說更多希爾流斯的事情了，就連只是通過間諜來了解雷野的我都相信他不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被別的女人迷住，你對他就這樣沒有信任么？”

洛婭無聲地冷笑，微微搖頭。

“你理解錯了，我不信任的人，不是他。”

“...好吧，”枚金聳肩，“總之請你一定放心，千萬別用超位魔法轟炸我家，哦對了，要不要在送到羅西王國的報紙上寫點什么？他做的事情足以讓他在羅西王國徹底失去立足之地哦。”

“那樣的話，我還是會炸掉你的城堡，我沒有別的問題了，滾吧，在出發去希爾流斯之前，別來煩我。”

“喂喂這是我的私人會議室啊...好吧好吧我走了，記得幫我關門...”

離去之人關好門，發出一聲輕響。

這聲輕響像是切斷了洛婭某根緊繃的線，她滑動身體靠坐在椅背上，看著華麗的天花板，略微有些失神。

最后那個提議，對她來說其實蠻誘人的，就連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拒絕的那樣果斷。

畢竟...就是因為那個愛管閑事的雷野在羅西王國的人緣實在太好，好到讓她不爽，才決定要帶著他一起移居到弗雷帝國的啊。

干燥的空氣里氤氳起幻夢般的潮濕，她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雨季。

某個夜晚她意識到自己大意地飲下了奴隸商人動過手腳的酒，她拼命地逃跑，卻終究無法抵抗睡意跌倒在路邊，意識消失之前最后的畫面，初次見面的雷野一臉茫然地拍打自己的臉。

把他當作奴隸商人的洛婭在醒來的第一時間還咬了他一口，不過這個小小的誤會當然馬上就被解除了，隨之而來的，就是洛婭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間，她看著那么弱小的一個人帶著她東奔西跑躲避著奴隸商人瘋狂的報復，遇到各種各樣讓人頭疼的麻煩事全都被他用巧妙的方式解決或者說糊弄過去，而在逃亡的路上，他從未放棄過招致這一切的她。

愛和扭曲就是在這么早的時候開始萌芽的，洛婭分析過為什么那些惡心的權貴癡迷于精靈奴隸，他們就是享受著把高貴的精靈掌握在手里的感覺，享受著這種生殺予奪，享受著這種高高在上，而雷野，從這個弱小的生命身上，洛婭感受到某種純粹，是過去她從未從其他人類身上感受到的，這閃閃發光的東西是最后一份口糧分她一半，是被圍堵時用沒什么力氣的拳頭殺出一條路滿臉是血地讓她快跑，是用好不容易賺到的一點錢買下運貨馬車的座位然后兩個人擠在一起相視而笑，他那從長久的壓抑中釋放的歡快歌聲在半空中回蕩，她緊握住他的手，‘這是屬于我們的歌’——并這樣輕聲說。

這閃閃發光的東西在任何溫暖的城堡里都不存在，或者說就算存在也難以感受到，唯獨在最落魄的時刻才會閃閃發光，她對這種純粹感到癡迷，以至于逐漸成為了自己最厭惡的奴隸主，不停拒絕雷野是為了從他那里壓榨更多，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在做錯誤的事情，可她永遠會控制不住地追尋最開始那段時光，尋找著制造過去的契機。

不要變得帥氣，不要變得富有，不要變得強大...我喜歡看著你為了我努力，可我其實并不希望你真的得到成長，我愛你，我想要看你在被人評價樣貌的時候翻著白眼懟回去，我愛你，我想要看著你拼命勞動然后把不多但珍貴的財富分享給我，我愛你，我喜歡看著你為了我揮動著羸弱的拳頭和別人打得頭破血流，這些都是在你并沒有那么強大的時候才能出現的光景，就像我們初遇時那樣。

當然你會疑惑為什么那些人只會和你打一次，因為那些傷害了你的人差不多都被我殺死了，僥幸活下來的人也至少斷手或者斷腳，看著他們我偶爾也會幻想你的殘缺，如果你看不到，如果你聽不見，如果你不能行走，你是會堅強地在我身前挺直脊背，還是像他們一樣滿眼都是恐懼呢，其實就算你因此崩潰也沒關系的，因為我會成為你的眼睛、耳朵還有手腳，為了讓你重振旗鼓，我會有如親吻般舔舐你的淚水，我想那液體一定讓我甘之如飴。

但雷野實在是個打壓不住的人，甚至能夠滿足洛婭提出的無理要求，她也實在做不出更過格的事，所以她終究放棄了，思考了很久的洛婭的最終決定，是制造一個完美的新生活，而第一步已經完成——離開羅西王國。

雷野實在是個很愛管閑事的人啊，只要在閑的時候看到有人需要幫忙，就會說著什么支線任務來了跑過去給人家搭把手。

支線任務到底是什么東西，洛婭到現在都沒搞懂。

她只知道就是因為這個雷野才搞了很多爛桃花，幸運的是洛婭已經幫忙把那些爛桃花用溫和的手段全部解決掉了，而且今后以后也不會再生長出來，因為洛婭終于帶著雷野離開了他口中那個‘全支線通關’的地圖，在這里重新開始。

第二件事也已經完成了，隊伍切割。

洛婭從來沒有覺得組森之河開心過。

只要有她和雷野一起就夠了，為什么還要有其他人加入這支小隊呢？

其實森之河成長為一支四人小隊的過程并不順利，另外兩個人雖然有點實力但是個性都很差勁，偶爾會惹出禍端，但每當洛婭幸災樂禍地想著這家伙要死翹翹咯的時候，雷野就會用神奇的手法把事件擺平，到頭來隊伍還真就成了，而且最壞的事情也已經發生——另外兩人漸漸對雷野虎視眈眈。

事已至此，森之河已經不能再繼續存在，洛婭會親手結束它。

當她站在雷野面前，說要把他趕出這支小隊的時候，洛婭從他的眼眸中看出了疑惑，疑惑是正常的，因為沒有人比洛婭更知道雷野的重要性，這支小隊有很多只有雷野才能夠完成的工作，他走之后，這支隊伍很快就會分崩離析。

崩就崩咯。

至少洛婭從來都不在乎森之河，在乎的只有雷野。

不過想起這件事洛婭還是有些不安的，踢出雷野是洛婭一個人的決定，在那之后，她已經準備好迎接另外兩位隊友的質問了，然而她們就只是看著，并接受了這一切。

如果她們憤怒，那么洛婭有各種各樣的方法應付她們，可她們卻很平靜，這樣的反應反而讓洛婭感到不安。

現在就是剩下第三步了。

穿梭時間回到過去，像是初見那樣，在這個雨季重逢。

雷野已經成熟，洛婭的扭曲也已經壓不住愛欲，所以這一次將會締結的，一定會是全新的羈絆吧。

一周...

洛婭默默抱緊雷野送給她的法杖。

用大腿夾住，摩挲。

說起來，雷野還真是厲害呢。

三個月，他居然真的做到了，偶爾會在雷野床下等著他睡著再離開的洛婭可以為其作證，雷野真的禁欲了如此之久，然而洛婭嘗試著與他一起做同樣的事情，卻連三天都沒能撐住。

“雜魚一樣的...”洛婭把法杖抱得更緊，摩挲著，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