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谷縣。
近日,城中來了一位怪人,白衣白發,身后背著一個圓滾滾的東西,一眼望去俊逸非凡。
之所以說他怪,是因為此人一出現在房谷縣,就坐在城門樓子的房頂,看著過往行人。
那么高的城樓,也不知道此人是怎么上去的。
來往行人駐足觀看,指指點點他也不惱。
一群孩童、閑漢這兩日沒事干就跟在下面,蹲著看稀奇,把城門都給擁堵了大半。
惹得縣太爺不得不命人驅趕,但每次來人,他都如同事先知曉一般,消失不見。
待守衛和捕快們走開之后,他就會再次出現,若是有人守著,這人就換一個城門。
那群閑漢甚至還拿這怪人換到哪一個城門耍起了錢來。
久而久之,縣太爺也就任他去了。
陳年端坐樓頂,眼神似閉非閉,臂彎處,拂塵水絲飛揚,不斷的從來往行人身上勾連出各種氣息。
那日給羅仙的一記山寨版玉樞神雷,給了他靈感,為此他在城門樓子上已經坐了整整四天。
今日才把最后一筆印在心中。
陳年雙眼緩緩睜開,背后畫軸緩緩飛出。
朱筆浮現,畫卷虛空鋪開,陳年以先天一炁為墨,將心中所感,在畫卷上揮灑而出。
最先出現的是郊野、夏末城外郊野,樹葉漸黃,阡陌縱橫,稀疏的牲畜和行人緩緩向著城門而來。
其次是城門,人群擁擠,車馬喧囂,一條長長的隊伍延伸至郊野,圖上衛兵那貪婪的表情清晰可見。
然后是城中兩條相交的干道,上有行人交錯,車水馬龍,更有商販沿街叫賣,道旁店鋪林立。
最后填充的是城中各坊,各種房屋鱗次櫛比,茶坊酒肆、車店腳牙等,各種店鋪招攬客人的幌、旗迎風招展。
唯有城南一處,呈空白之色。
畫至此處,陳年手中朱筆微微一停,抬頭望去。
城南。
社伯廟。
正在與幾個女鬼嬉戲的社伯,心中沒來由的一涼。
一個哆嗦過后,他便覺得世間一切好像都索然無味。
“今天就這樣吧。”
覺得自己狀態不對的魏昆掃興的揮揮手,赤身**的走出陰土。
自從成了社伯以后,他就再也沒穿過衣服。
不同于其他陰鬼,魏昆一向認為自己是個雅士,崇尚一個天地自然,對血食一道,一向嗤之以鼻。
魏昆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賜福送子。
因為香火靈驗,甚至連周邊府縣有人慕名而來,只為能多生幾個兒子。
他憑此一年四季香火不斷,祭祀不絕,過的甚至比府城社伯都滋潤。
為了更加靈驗,連附身的乩童都養了十幾個,各個都是精壯小伙兒!
魏昆在偏院中挑挑揀揀,選了一個最順眼的上前附身,轉身向廟外走去。
他平常也是個閑不住的家伙,但凡有個閑暇時候,他都要到外面看看有沒有誰家娘子遇到了困難。
剛走出廟門,魏昆就感到遠處有些不對勁。
他舉目望去,看到城樓上一個白發身影似乎在作畫,畫卷浮空,一看就非凡人。
“咦?”
魏昆頓時樂了起來,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往常連個術士都少見,沒想到今日還來了個會畫畫的。
心念一動,他踏步向著城南的城樓走去。
正在思考著怎么完善畫作的陳年,抬頭看了一眼正在靠近的人影,也樂了起來。
他在房谷縣呆了四天,這社伯一直龜縮在陰土與女鬼廝混,一直沒讓他找到出手的理由。
沒想到此人一出來,就急趕著送貨上門。
魏昆一個縱身躍上城樓,往陳年旁邊一站,探頭向著畫面瞅去。
“妙!妙!妙!”
栩栩如生的悠長畫卷,讓魏昆忍不住連說了幾個“妙”字。
陳年也不理他,朱筆虛提,似乎在思索著如何下筆。
看著陳年遲遲不下筆,魏昆急壞了,如此丹青,唯獨缺了他的社伯廟,那怎么行?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
“先生為何遲遲不動筆?莫不是怕犯了社伯忌諱?”
陳年搖頭嘆息一聲道:
“吾是怕這一筆下去,那廟中社伯日后怕是要寢食難安了。”
魏昆一向愛玩,聽到這話非但沒惱,反而心中更是好奇,他連聲道:
“你這術士好大的口氣,社伯怎么說也是一城鬼神之主,如何會因為一幅畫就寢食難安?”
陳年聞言,側目道:
“閣下口氣也不小,如何就知曉,社伯不會因為吾的畫作寢食難安?”
魏昆興致大發,擊掌大笑道:
“好好好,好先生,好自信。不如你我賭上一賭,我與那社伯是多年老友。”
“若是你這幅畫能讓他寢食難安,我便勸他把那位置讓出來,定然不會與先生為難。”
“若是不能,我也不要什么,只需先生為我作一幅畫如何?”
陳年自信,魏昆同樣自信,他還沒聽說過誰能憑借一幅畫,就讓一城鬼神之主寢食難安的。
而且魏昆心底還有個小九九,對方既然說讓社伯寢食難安,估計也不是什么善茬。
萬一真的對方贏了,識相點早點跑路,還省的挨一頓揍。
陳年淡然一笑,朱筆在手中轉了一圈,搖頭道:
“打賭就不必了,吾從不與人賭斗。”
“既然閣下作保,想來社伯也不會怪罪,即是如此,請!”
朱筆揮動,畫卷之上,一座華麗的社伯廟宇躍然紙上。
魏昆在一旁,邊看邊搖頭道:
“先生丹青技法超群,但此廟卻是空有形態,而無神韻,何談讓社伯難安啊。”
陳年聞言停下筆,對著畫卷審視了一番,點點頭道:
“閣下此言有理。”
隨后朱筆再動,幾息之間,原本明媚的一張夏日市井風俗圖,風格大變。
道道鬼影浮現,只只妖邪現身,張牙舞爪、影影綽綽,飛舞在夜色之中。
已然變成了一張百鬼夜行圖!
魏昆看到在畫卷上飛舞穿行的道道氣息,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直到看見與他廝混了數日的女鬼現身畫卷,那熟悉的氣息,讓他終于忍不住問道:
“先生這是何意?!”
陳年頭也不抬的繼續揮筆道:
“怎么?莫不是閣下牛皮吹的太大,收不了場了?”
魏昆此時已經沒了先前玩鬧的心態,他面色鐵青的問道:
“你到底是何人?”
陳年畫完最后一筆,看著畫卷,朗聲道: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吾名,時窮丹青·吳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