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敢猛地睜開眼,胸腔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喘不過氣。
醫院消毒水的味道還殘留在鼻尖,冰冷的白色病房,死寂的電子儀器……
一切都那么真實,真實到他以為自己還在臨終前的噩夢里掙扎。
可是,不對!
入目的是斑駁的土墻,糊著發黃報紙的窗戶透進昏暗的光線,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霉味和淡淡的酸菜味。
他艱難地撐起身子,入眼的是一張破舊的木板床。
床頭堆著打著補丁的棉被,被面粗糙,磨得發硬。
這……這是哪兒?
他茫然四顧,目光觸及床邊一個用紅繩串著的平安符,符上熟悉的娟秀字體——“張柔”。
剎那間,如同被一道閃電劈中,陳敢僵住了。
張柔?
張柔!
他想起來了!
他不是應該在燕京第一人民醫院的病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氣嗎?
他不是應該被睪丸癌折磨得痛不欲生,在無盡的悔恨和恐懼中死去嗎?
怎么會……怎么會回到這里?
這個破舊不堪,讓他厭惡至極的老房子,這個他曾經親手摧毀的“家”!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粗糙,布滿老繭,指甲縫里還帶著泥土的污垢,這根本不是他臨終前枯槁,插滿針管的手!
這雙手……這雙手年輕有力,充滿了……充滿了罪惡!
他猛地掀開被子,腿腳麻利地跳下床。
身體輕盈,充滿了活力,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意氣風發,又渾身戾氣的年輕時代。
他跑到房間唯一的一面破鏡子前,鏡子里映出一張年輕而陌生的臉龐,眉宇間帶著一股桀驁不馴的狠勁,眼神里卻透著一絲茫然和震驚。
這真的是他!年輕時候的陳敢!
他顫抖著伸出手,撫摸著自己年輕的臉龐,粗糙的指腹劃過臉頰,帶來一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這不是夢!這不是幻覺!
他……他真的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他和張柔剛剛結婚不久的時候!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了。
陳敢的心臟猛地一跳,仿佛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他僵硬地轉過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女人。
女人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粗布褂子,身形單薄,臉色蠟黃,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后,顯得有些凌亂。
她的眼睛很大,眼眶微微凹陷,眼底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和憂郁。
即使是這樣,也掩蓋不住她清秀的容貌,如同出水芙蓉,帶著一種楚楚可憐的美麗。
張柔!真的是張柔!
陳敢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發不出聲音。
他貪婪地看著眼前的女人,像是要將她刻進骨子里,揉進血液里。
這張臉,他曾經擁有,又親手摧毀。
這張臉,曾經是他年輕時炫耀的資本,后來卻變成了他午夜夢回的噩夢。
張柔抱著一個襁褓,襁褓里傳來嬰兒細微的啼哭聲。
她看到陳敢醒了,眼神中并沒有驚喜,也沒有憤怒,只是一片麻木和空洞,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
“醒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啞。
陳敢看著張柔懷里的孩子,襁褓很舊,很薄,露出一張小小的,皺巴巴的臉龐,嬰兒緊閉著眼睛,小嘴微微張著,發出微弱的哭聲,像一只受傷的小貓,虛弱而無助。
他的女兒,陳念慈!
他唯一的女兒!他曾經親手扼殺的女兒!
他想起重生前,在醫院的病床上,他緊緊地攥著這枚平安符,符上還殘留著張柔的體溫和氣息。
他想起臨死前,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他和張柔的過去。
悔恨,痛苦!
他想起年輕時的自己,是如何的混蛋,是如何的禽獸不如!
為了娶到貌美的張柔,他不擇手段,設計讓她落水,然后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逼迫她嫁給自己。
婚后,他并沒有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反而變本加厲地家暴,酗酒,賭博,將所有的怨氣和不滿都發泄在張柔身上。
他記得,女兒出生才四個月的時候,張柔抱著孩子,跪在地上,哭著求他給她一點錢,給孩子買點米糊。
可是他呢?
他當時正在麻將桌上廝殺,輸紅了眼,哪里肯理會她的哀求?
他不但沒有給錢,反而一把搶過她手里僅有的幾塊錢,轉身又去賭博。
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看到張柔抱著孩子,蜷縮在冰冷的角落里,瑟瑟發抖。
他像一頭發瘋的野獸,對著她拳打腳踢,口中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他記得!
張柔抱著孩子,眼神空洞地看著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第二天,他酒醒后,看到空蕩蕩的房間,才意識到張柔抱著孩子離開了。
第三天,他并沒有在意,只是罵罵咧咧了幾句,就出門繼續鬼混。
直到幾天后,村里傳來消息,張柔抱著孩子跳了水庫,母女雙亡!
那一刻,陳敢的世界崩塌了。
他幡然醒悟,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他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失去了他的妻子,他的女兒,也失去了他的人性!
他眾叛親離,背井離鄉,帶著無盡的悔恨和痛苦,遠走他鄉。
他發家致富,成為了上市公司老總,擁有了數不清的財富。
可是,他卻終身未娶,失去了性能力,最終患上睪丸癌,在痛苦中死去。
他一直認為,這是報應!這是老天對他的懲罰!
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老天又要讓他重生?
難道是要讓他再經歷一次痛苦嗎?
還是要給他一次贖罪的機會?
陳敢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
他絕對不能再讓悲劇重演!他要保護張柔,保護他的女兒,彌補他曾經犯下的所有錯誤!
“孩子……孩子餓了……”張柔的聲音再次傳來,打斷了陳敢的思緒。
她的聲音很虛弱,帶著一絲哀求。
陳敢猛地回過神來,看到張柔抱著孩子,眼神焦急地看著他。
他這才注意到,房間里空空蕩蕩,除了他們睡的這張床,就只有一張破舊的桌子和兩條凳子,連一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
家里窮得叮當響,揭不開鍋,孩子餓得哇哇大哭,也是理所當然的。
他想起重生前,張柔拿著借來的幾塊錢,想要給孩子買米糊,卻被他搶去賭博。
他想起孩子因為饑餓,哭得聲嘶力竭,張柔卻只能抱著她,一遍又一遍地哄著,自己卻餓得頭昏眼花。
陳敢的心如同被刀割一般,痛得無法呼吸。
“張柔……”他終于開口說話了,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顫抖,“對不起……對不起……”
張柔聽到他的話,身體微微一震,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著他。
她的眼神中,沒有驚喜,沒有感動,只有麻木,和一絲淡淡的諷刺。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