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蓉城忽然刮起了大風，蓉城軟件園C區3棟樓下的紫葉李在大風中搖曳，嘩嘩作響。

張志強縮在六人間的辦公室角落，手指機械地敲擊著鍵盤。

電腦右下角的時間跳到17:58，他保存好正在調試的Java代碼，工牌塞進有些磨破邊的雙肩包。

隔壁工位的老周已經摸出地鐵卡在手指間轉圈，兩人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下班了得沖快一點，不然晚高峰的地鐵真是不容易擠上去。

“張工，宏泰項目的接口文檔...” 實習生抱著筆記本湊過來，劉海被汗水黏在額頭上。

“發我郵箱吧，明天來看?！?他拎起包往外走，帆布鞋底在地毯上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這些年他早摸透了，在這種幾十個人規模的小軟件公司，準點下班才是保住發際線的秘訣——反正老板也總是不在公司。

電梯鏡面映出他略顯老舊的POlO衫，不過不仔細看應該也看不出來。

手機震了震，親媽轉發來的公眾號文章標題刺進眼簾 ——《華興最年輕部長陳默：寒門貴子的逆襲之路》，配圖是表弟在公司內部表彰大會上的側影，剪裁合體的西裝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他想起上周家庭聚會時，母親偷偷拽他袖子：“你多和陳默走動走動，你們倆從小關系就不錯?！?/p>

張志強當時就陷入了回憶當中。是啊，他和陳默確實從小關系不錯，陳默第一次打CS的時候還是他教的呢，對了，那會兒應該還叫半條命吧？

那會兒他喜歡選警察，自己喜歡選土匪，對方的M4被自己的AK打得欲仙欲死。

他比陳默大三歲，卻只高兩級，中學兩人打實況足球，陳默玩兒賴到他不想跟對方說話。

再后來就是兩人先后考上了大學，自己上了2本，對方上了211，都是2開頭的，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

然后便是大學期間自己毛概掛科，對方思修不及格，我對黨不忠誠，他道德敗壞，我們倆還是差不多。

應該是踏入社會開始工作以后慢慢不一樣了，兩人漸行漸遠。

自己大四時跟沒腦子似的，畢業后進了一家大型軟件公司的代理商，在公司做軟件實施兼任一些技術。都工作了一年多，才發現代理商是個坑啊。

公司規模小、技術人員少、公司核心是銷售和項目管理。他一個學軟件的在那邊既沒錢也沒前途。

后來又去了一家稍大點的公司，和主管沒處好，一年沒干滿，就跑了。

第三家公司還是只干了一年，這次離職倒是和他沒關系了。這家公司一年之內三個項目失控，導致虧了大幾百萬，現金流斷了，所有員工原地解散。

三年三家公司，簡歷徹底花了的他想去大廠也去不了了，只能中小型公司和外包公司之間打轉。

而反觀自家表弟，實習期間就去了大廠，一路穩扎穩打按部就班的收入都遠高于他。然后去年底開始忽然跟開了掛似的，還沒滿26歲就坐上了高管位置。

還記得2012年的春節，那晚年夜飯的油煙裹著香腸的香味鉆進外婆家的客廳。

當時陳默套著有點起球的灰色衛衣坐在沙發上剝著砂糖橘吃，樣子像極了一個大學生。

“小默，請說你現在工資有一萬多了？”自家親媽把回鍋肉往陳默碗里堆，“鵬城是不是消費很高？我們志強在軟件園做那個什么后端開發，一個月才六千五。”

老婆王璐在一旁慢悠悠地補充道：“媽，上個月志強拿了優秀員工。”

自家親媽見陳默點頭又說，“你出門在外注意安全，工資高也省著點花，把錢存下來買房子?！?/p>

“放心吧二姨。” 陳默扒了一口飯后回答。

時間一晃都過去兩年半，他現在稅前收入還是只有8000出頭，五險一金扣完還剩7000。

周六傍晚。

張志強蹲在小區沙坑里，女兒正把塑料鏟子往他工裝褲口袋里塞，好家伙，從小就會坑爹。長大了會不會帶了黃毛來叫自己老登？

忽然手機突然震得沙粒簌簌往下掉，屏幕上跳出微信提示：

[陳默：哥，下周一早十點帶著簡歷去中科軟蓉城分公司，找李總。]

王璐扶著六個月孕肚挪過來，淡紫色孕婦裙被晚風吹得貼在腿上，“真要麻煩人家？”

張志強一邊從兜里掏沙子一邊看著老婆越來越大的肚子，“我也不想啊，但你預產期還有幾個月，得為老二考慮吧?！?把女兒從沙坑里拉起來，又對王璐說道，“陳默現在管著六百多號人，聽說靠著他們吃飯的外包公司都好幾家，打個招呼的事?！?/p>

說完他點開獵聘APP，看看自己最近投遞簡歷的情況，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一大堆的已讀未回。

這讓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不停自責自己年輕的時候沒有長遠的規劃，老是跳槽導致現在的窘境。

上周去面試時，那個戴著克羅心戒指的HR拿著他簡歷說道，“張先生，你畢業六年換了五份工作，我們還是比較擔心你的穩定性...”

張志強臉上笑嘻嘻心里MMP，擔心穩定性你們還讓老子來面試，簡歷上的經歷又不是看不見，淦！

就在一天前，中科軟蓉城分公司18層的會議室里，區域總經理劉振東扯了扯勒進肚腩的皮帶，禿頂上泛著油光：“陳部長親自打招呼的人，必須安排妥當！”

他是銷售出身，從銷售經理干到銷售總監，再干到區域總，一路走來實屬不易。

他向來是以業務為導向，華興公司IT運維支撐部的所有項目占了他們全年銷售金額的65%，說句他們公司的西南分公司是靠著華興吃飯不為過。

“按陳部長意思，放在智慧城市項目部?！?人事總監李娟推了推金絲眼鏡，翻著張志強的簡歷，“6年工作經驗，項目經理崗，月薪一萬二我覺得OK?！?/p>

劉振東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指了指手機，“那今天先就這樣吧，我先出去接個電話?！?/p>

等他剛走出辦公室，交付總監王鵬忽然眼前一亮，他手指敲著桌子問道，“我記得我們在華興那邊IT服務部的項目好像還缺一個交付經理？”

“但那是要對接陳部長團隊的，而且剛剛劉總的意思是..” 李娟話沒說完就被王鵬打斷。

“哎呀，所以才要安排自己人?。　?王鵬興奮得唾沫星子飛濺，“工資開兩萬！陳部長總要給自家表哥行個方便吧？項目風險金提到20%，就當給張經理的辛苦費?！?/p>

李娟還想勸一下，“可是劉總剛剛都...”

王鵬胸脯拍得砰砰響，“放心，有什么問題我來擔?！?/p>

玻璃門外的辦公區，新來的實習生正抱著快遞箱穿梭。

誰也沒注意到，這場對話正在改寫某個家庭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