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郊野林尋找趙玉柔的被害現場時,萬山虎老遠嗅到腐臭味,繼而發現十具吊死尸。而向來對氣味很敏銳的齊逸,在趕往尸體發現地之前卻沒聞到。
一方面是因為齊逸當時所在的位置離尸骨林較遠,且尸骨林處于山坳,地勢低氣味不易飄散出去;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萬山虎是九品武者,五感比尋常人強了數倍。
那么,兩位實力遠勝萬山虎的銀燕,五感必然更敏銳。如果門口真有風幕氣流,這二人絕對比自己更早發現才對。
‘是錯覺嗎?’
齊逸一邊思考,一邊不動聲色地跟著兩位銀燕翎衛,步入前院。
三圣廟,暨三圣娘娘廟,乃是白帝城求姻緣最靈的姻緣廟。
平日里善男信女絡繹不絕,甚至還有周邊鄉縣民眾,特地趕來祈愿求符,比起每月只有初一十五才大開廟門的天神廟,香火更旺。
整座廟觀由三座房屋相連而成,進門左手邊有兩間矮房,薛寅和唐竟舟一人一間破門而入。
不出所料,早已人去屋空。
薛寅在雜物房里翻找了一遍,除了香燭福袋之類的祈愿用品以外,別無發現。
另一間小屋內,擺著一張桌子和一張窄床,唐竟舟用手摸了一下,席上并無余溫,說明短時間內并無人躺在上邊。
齊逸頗為好奇地盯著唐竟舟手上散發著微光的圓球,鵪鶉蛋大小,光線色澤偏米白,有種朦朧的磨砂質感。
“這是夜光珠,有錢都買不到。乃是我二人前次協助天策府辦案,一位術士相贈。”唐竟舟不無傲驕地說道。
齊逸很恰當地流露出羨慕的表情,隨后二人在屋內翻找了一圈,半個銅板都沒找著。只有幾套衣物、鞋襪,以及筆墨紙硯。
齊逸奇怪地掃了窄床一眼,寬度約60厘米,睡一個成年男性都夠嗆,硬要躺兩個的話,就只能男上加男了。
“怎么?有何不妥?”唐竟舟問道。
“這些衣服、鞋子,明顯屬于兩個人。”齊逸抖開一件淺青色圓領長衫,納悶道:“可這床這么小,不可能睡兩人。”
“香火鼎盛的廟觀,有三四個廟祝都不足為奇,輪換著夜間看守,也不足為奇。”說罷,唐竟舟瞥了那件長衫一眼,也有些奇怪:“這是最普通的士子服,也叫儒衫。儒家最是不喜香火寺廟,從沒見讀書人當廟祝的。”
兩間偏房沒什么收獲,三人穿過前院,經過一條青石板小路,來到三圣廟大殿。
大殿約兩百多平米,四方篤正,挑高少說有六米,顯得整個空間頗為開闊。一進門,第一眼便能看到正對著大門的三圣娘娘神像。
齊逸前世見到過的佛菩薩,底座大多是花瓣盛開狀的蓮花臺、雕刻著繁復花紋與梵文的須彌壇,還有一些則是坐騎。但眼前這尊神像的底座,卻是一朵祥云,朱紅大漆、鎏金勾線,很是貴氣。
加上底座,整尊神像高度超過四米,三圣娘娘身著大紅色廣袖彩袍,上繡龍鳳呈祥圖,袍服后擺曳地,內襯黃色長裙,裙下露出翹起的金靴鞋頭;肩部佩戴錦繡囍字云肩,最外邊披一件薄紗天衣,腰部束玉帶。
頭戴冕旒,飾有珍珠、寶石、雕花金片,兩掛玉珠鏈垂至額前,正好懸于兩彎高挑的眉邊。娘娘的面容圓潤慈和,兩腮微紅、細眼小口,端莊秀麗之中隱隱透著一絲神性。
神像雙臂微曲,左手置于胸前,拇指與中指指尖微觸,另三指自然彎曲,這個手勢類似拈花指。右手則向外攤掌,掌心朝上。
齊逸仰頭望著神像,仔細地觀察所有細節。不知是盯著看久了,還是兩盞長明油燈的火光閃動,導致視覺出現了偏差,他竟感覺到神像的雙眼,微微動了一下。
眨了眨眼,再次望去,卻只看到神像雙目微垂,仿佛在俯視著他這個凡人。
大殿左右兩側,沿墻筑有石臺,臺上各擺著九名童子童女。十八尊雕像皆為彩繪泥塑,面目各異。
童子有的披發、有的扎童子髻,有的圓潤可愛、有的頑皮機靈。童女的發型更為復雜,雙辮、雙髻、單髻、半髻披發,不一而同。
十八位童子童女的衣著飾品與姿態,亦各有不同,有的錦衣羅裙,有的金鎖玉鐲,有的手執書卷,有的武槍弄棒。
兩名銀燕一左一右查看了一番,唐竟舟不禁贊嘆道:“面目栩栩如生,連發絲都雕琢得如此精細。”
薛寅認同地點了點頭:“這等手藝,堪稱上上品。便是京都,也難得一見!”
唐竟舟看著擺在地上的蒲團,疑惑道:“拜神求姻緣,可以理解,但為何要拜這童子童女像?”
齊逸走到三圣娘娘神像前的香案旁,拿起一只竹簽筒,抽出一把。簽上寫著‘淑女秀麗’、‘冰雪聰慧’、‘博聞強記’、‘身強體壯’等詞匯,甚至還有‘武曲星下凡’、‘文曲星降世’。
大致掃了一眼,齊逸給出解答:“求子。”
祈福求子者搖到哪支簽,便去與簽文對應的童子童女像前跪拜。
‘三圣娘娘夠忙的啊,不僅得包辦婚姻,還得管售后服務,這要是遇上不孕不育的選手,是不是還得包治?’
齊逸心底戲謔了一句,抬頭掃視整個空間。
大殿很是開闊,一應物什一目了然。高挑的屋頂架著數根粗壯的橫梁,梁上掛著一塊塊紅布,上邊畫著龍飛鳳舞、晦澀難懂的符文。
齊逸看不懂,兩位銀燕也表示對符箓沒多少了解。
“齊行首,我二人曾在云州協助天策府,辦過一起妖孽作祟害人性命的案子。舉凡妖氣濃重之地,必有殺意。我等雖是一介武夫,但五品合氣境天然便能感知到殺意。哪怕一絲一縷的敵意,亦不會錯漏。”
說這話時,唐竟舟的桃花眼微微挑了一下,俊朗的面容上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傲驕。
一旁的薛寅更是快人快語道:“你小子驗尸確有幾分本領,否則,江提刑也不會那般信服你。但查案子,可不是僅憑驗尸便能成的。依我看,還是等明日,讓那陳知府去請白帝城的能人異士,更為妥當。”
齊逸絲毫沒有被兩位高手否定了判斷的不悅,顧自掃視殿內所有造像。
兩位銀燕對視一眼,目光中浮現出些微不耐煩。
俄頃,唐竟舟再度開口道:“那丫鬟的尸首已運去府衙殮房,只要陳知府能請來道門中人,以術法聚攏魂魄,一問便知原委。”
言下之意,外行人沒必要去干內行人的活。
二人對齊逸的觀感不錯,覺得這粗布麻衣的少年,有著不俗的氣度,說話也好聽。但就事論事,會驗個尸就能把案子破了,那衙門多招些仵作就行了,還養那許多捕快作甚?
“聚攏魂魄?”齊逸雙眼一亮道:“也就是說,道門中人可以審魂?”
唐竟舟被問得愣了一下,自己剛剛那句話的重點是這個嗎?
“審、魂?呵呵,這詞兒還真新鮮。”唐竟舟想了想,回道:“也不完全是。道門有一秘法,名為拘靈遣將,到達六品小黃庭境界,便可以此術法凝聚魂魄、養陰御鬼。”
“不過,尋常人魂魄未經錘煉、孱弱不堪,無法存在多時。一般來說,最多二十四個時辰,魂魄便會消散殆盡。若曝尸荒野,又逢烈日當空,或許連一個時時辰都堅持不住。”
薛寅沉思道:“說到這個,我倒是想起來,奇門六品箓師,更精于此道。”
“說那些都沒用,奇門沉寂多年,怕是沒落到快要絕跡了。”唐竟舟搖了搖頭:“偃州尚武,幫派眾多,江湖義士數不勝數,要說修士就聊聊無幾了。白帝城乃神宗發跡之地,無道無佛,唯一能指望上的就只有天神廟了。”
‘奇門?奇門遁甲嗎?不愧是京都來的,懂的真多’...齊逸心底暗忖,默默將二人話里的所有信息點,一一記下。
“齊行首,咱們不如先回府衙...”
薛寅話說一半,卻見身形單薄的少年,快步走到一尊童子像前,前后左右瞧了個遍。還俯身湊到石臺上,側著腦袋不知道在看什么。
等了十幾息,見他又挪到另一尊童女像前仔細查看,兩位銀燕也不好意思再催促,便雙手抱胸杵在一旁,不再多說什么。
齊逸將十八尊雕像,全部仔細地查看了一遍。就在二人耐心耗盡之時,卻見那少年突然抱住一尊童子像,用力轉動。
二人還以為有什么重大發現,當即走上前,結果齊逸使盡全力轉了個寂寞,雕像紋絲不動。
“呵~你當這是藏有寶藏的機關密室么,何人會如此無聊,在這姻緣廟內...?!”
唐竟舟的笑意僵在臉上,雙眼驀地瞪大。
齊逸發現抱著雕像轉不動便再次俯身,整張臉都快帖到石臺上觀察了兩息后,雙手抓著童子的雙腿,用力向里一推。
童子像,竟然真的被他推動了。
旋即,齊逸又抱著童子像,猛地向左一扭。
便聽‘喀嚓’一聲,整尊雕像從石臺上,脫離出來。
薛寅眉頭一擰,左手下意識摸向后背,握住劍柄。
他聞到了一股微弱的血腥氣,氣味的來源,就在雕像底部。
唐竟舟從腰袋中取出一枚鵪鶉蛋大小的珠子,用力一晃,珠子散發出淡淡熒光。他當即上前,發現雕像底部有一個圓形孔洞,里頭塞著一團布。
薛寅拔出長劍,用劍尖挑起。那不是一團布,而是一只巴掌大小的囊袋。
劍刃劃過,囊袋中掉出一坨東西。三人上前一看,登時震驚得雙眉緊擰。
那坨東西,竟是一顆鮮紅的心臟!
更離奇的是,那顆心臟竟然還在一張一馳地微微博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