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九大叔一米七出頭點的個子，腿短胳膊粗、肩寬腰也壯，就這敦實如牛的體形，讓他去犁地還差不多。

萬山虎上樹當然沒問題，但他怕小叫花趁自己上樹后耍花招，這深更半夜又是荒郊野嶺，要真躥進密林里還真不好抓住。

元成心底是拒絕的，不過，在金錢的誘惑下，最終還是鼓起了勇氣，硬著頭皮上。

野果樹很高，離地最近的樹杈最少也有一丈多，卻見萬山虎單手提起元成，猛地向上一拋，輕輕松松便將他送到了樹杈上。

齊逸心底不由得暗自一驚，元成不算壯實，但個子擺在那，少說也有一百三四十斤，萬山虎居然那么容易就將對方扔到四米多高。

這個世界果然有異象，不僅有超出他認知的妖異存在，人類也有修行門路。

一個普通衙門的差役，就有這種水準，很難想象那些更強一些的修行者，得有多恐怖！

元成在樹杈上站穩后，從內袋里掏出火折子和半截蠟，吹著點燃，快速查看了一圈。

“喂，啥都沒有啊。”

齊逸收斂心神，仰頭望向元成，喊道：“看看你的左上方，是不是還有個樹杈？”

“有有有！”

元成激動地喊道，他還以為錢袋就在那處，結果，小叫花子卻說：“差役大哥，爬到那根樹杈上，在枝葉里仔細找找，應該就在那里。”

元成心底直罵娘，但一想到閃閃發亮的大金錠，整個人就來勁了。

抽出樸刀砍進樹干里，將白蠟塞在刀柄的圓環內，以作照明用。左上方的樹杈離的不遠，元成個高腿長，抱著樹干像條蟲似地往上蛄涌了一下，伸出左腿勾住，翻身而上。

剛站穩，他就迫不及待地仰頭在茂密的枝葉中搜尋起來。

火光很微弱，好在葉片繁茂，風幾乎進不來。

借著微弱的火亮，元成瞧了好一會兒，也沒發現類似錢袋的東西。正想開口罵那小叫花是不是記錯了，突然發現右邊的樹干上一片黑紅色。

“這是啥？”

他好奇地摸了一下，干干的，也沒什么特別。

不過，很快他就聞到一股熟悉的氣味。

“血腥氣！”

元成嚇得趕忙縮回右手，并在差服上胡亂擦了擦。

“這么高哪來的血？這么多，也不像是雀鳥...”

元成嘀咕著，正準備轉身下樹，突然感覺到后脖梗癢癢的。

他本能地伸手往后一摸，然后，整個人就像被急凍了一般，驀地僵住。

他不知道自己摸到了什么，只覺得毛茸茸的，那觸感絕對不是樹枝葉片。

一個多月前，東城一個崔姓藥商帶著掌柜和十幾名挑夫，出城采辦。結果，只有掌柜負傷回城，其余人都遇害了。

兇手不是山賊，不是馬匪，而是一只體型大如牛的巨型蜘蛛。據命大的掌柜所說，那妖怪遍體長滿黑毛，口涎綠色粘液，還會噴毒。一照面，就毒死了好幾個挑夫，崔老爺更是被那妖怪生吞了。

想到這起妖異行兇的案子，元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一股涼意自腳底升起，霎時游遍全身。

他甚至能感覺到，那毛茸茸的東西，順著后頸向下蔓延、攀爬，或許下一秒，就會將他死死纏住，送入那妖怪的血盆大口。

元成想喊救命，但極度的恐懼就像一只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脖子，令他發不出半點聲音。

或許是出于本能，又或許是想看清那毛茸茸的東西究竟是什么，元成僵硬而緩慢地抬起頭。

目光一寸一寸上移，終于，他看到了一片茂密枝葉簇擁下的...

一顆人頭！

燭火微動、光線晦暗，但元成還是看清了。

那是一顆面對著他，長發散落在他臉龐上的人頭。

那顆人頭離他很近，近得能看到那張蒼白的死人臉上，瞪得滾圓卻毫無生氣的雙眼。還有那微微張著的唇，似乎想說些什么。

“啊啊啊！！！”

元成驚恐至極地大叫著，雙手在空中亂抓一氣，下意識地想要逃跑。

然而，腳下踩著的只是一截樹杈。

元成從樹上摔了下來，高度約有四米，要是摔個結實少說也得骨折。所幸，早九一直盡心盡責地守在樹底下，正好一把接住。

與他一起墜落的，還有那顆披頭散發的死人頭。

以及，一只淺粉色包袱。

....................

齊逸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編的借口，居然會成真。

那只包袱里果然有不少金銀首飾，雖然沒有五塊大金錠，卻有厚厚一沓銀票。

趁著萬山虎兩眼放光地點錢、元成還處于極度驚恐還沒緩過神的當兒，齊逸蹲在人頭旁，仔細觀察起來。

人頭側面落地，齊逸想將之擺正，奈何雙手還被反綁于身后。

早九半蹲下來，將人頭擺正。齊逸有些意外地看了這個長得像莊稼漢的大叔一眼，點頭道了聲謝。

還好地面滿布野草，不是那種堅硬的巖石地，否則人頭很可能會砸得面目全非難以辨認。

人頭膚色蒼白發青，面容扭曲猙獰，也難怪元成會嚇得那副鳥樣。

拋開滲人的膚色和恐怖的表情不談，死者擁有一雙圓圓的杏眼，鼻子小巧挺拔，典型的櫻桃小嘴，活著的時候絕對是個面容嬌好的小美人。

很年輕，面頰略有些嬰兒肥，應該不會超過十八歲。

頸部斷口齊整平滑，顯然乃被利器一擊斬首。

毫無疑問，這就是那具無頭女尸的首級。

“發了，這下真的發了。哈哈~~元成，他娘的?貨。”

萬山虎一巴掌下去，嚇得六神無主、縮成一團的元成，終于清醒過來。

“虎、虎哥，人、人頭，有人...”

沒等這貨把話說完，萬山虎便甩了甩手上的銀票：“瞧瞧這是啥。”

“一千三百七十兩，足足一千三百七十兩啊！還有兩錠金和一堆珠釵，咱哥倆這回真的能翻身了。”

元成愣愣地盯著那沓銀票，渙散的瞳孔迅速聚焦，驚恐的表情瞬間切換成驚喜。

“這么多？這下好了，有錢給我妹子贖身了！”

萬山虎激動地拍了拍快要哭出來的元成：“明兒一早，哥就陪你去趙家，給妹子贖身。”

“虎哥！”

元成一張嘴，眼淚就刷的一下涌了出來。這一天，他等了整整十一年。

興奮之余，二人立馬想到同一個問題，旋即扭頭看向蹲在人頭旁邊的小叫花。

齊逸一抬頭，正好與二人目光相接，登時心里一緊。

這個世界存在妖異，三更半夜獨自到荒郊野外，搞不好線索沒找著，自己先涼了。以錢袋為誘餌，一方面為了脫身，哄騙兩名差役別將他押回大牢，另一方面也是想利用這兩個家伙，一起幫忙找人頭。

要是一直沒找著錢袋，他還能以此拖延一點時間。誰成想，誤打誤撞地還真找著了。兩名差役的目的達成，也就意味著，他這個死囚，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

“死者...”

“你走吧！”

齊逸和萬山虎，不約而同地同時開口。

雙方對視了一秒，萬山虎抽出樸刀走到齊逸身后。齊逸本能地渾身緊繃起來，對方嘴上這么說，搞不好就是想解除自己的警惕性，在背后捅刀子。

然而。

‘呲拉’一聲。

麻繩被一刀挑斷，齊逸的雙手登時得到解放。

“趁我兄弟二人還沒后悔，趕緊滾，越遠越好。這輩子都別回白帝城，否則。”

說罷，萬山虎比劃了一刀割喉的手勢。

齊逸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原本以為這個爆脾氣的武夫，大概率會殺人滅口，免得自己私吞牽涉命案銀錢的事情敗露。沒想到，這漢子只是性格沖動暴怒，并不是那種濫殺無辜之徒。

“我不能走。”

一聽這話，萬山虎立馬就要拔刀。

“既然我沒跑，那么，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再殺我也不遲。”齊逸絲毫不懼地指著地上的人頭道：“死者是你們所說的那位花魁娘子月倚夢嗎？”

兩名差役愣了一下，反倒是一旁的早九，搖了搖頭。

“沒想到啊，早九你這種憨厚老實的，也會去教坊司？”

元成打趣了一句，萬山虎臉色一沉道：“早九就算找女人，也只去得起勾欄。教坊司那種地方，哪是他進得了的。”

早九趕忙點頭，咿咿嗚嗚地比劃起手勢。

萬山虎是南城衙門資歷最老的差役，正經案子輪不著他，干的最多的就是押送犯人、搬抬尸體之類的粗活。因此，與看守南城義莊的幾個老家伙很熟，和打下手的早九接觸也不少，簡單的手勢能看懂一些。

“他說上個月教坊司死了個雜役，是他去收的尸，曾看到過花魁娘子一眼。”

萬山虎將銀票、金銀塞進自己的衣襟內袋，瞥了地上那顆死人頭一眼，頓時皺起眉頭。

“誒？這面容...好像在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