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放火金腰帶,這話還真是一點不假。”
朱安泰是芝縣人,離白帝城三百多里,不是本地土著,對秦家施粥贈藥的善舉一無所知。
“一邊干著殺人放火的勾當,一邊開著善棚,這秦家還真是即要名又要利,兩不誤啊!”
苗英的點評相當犀利,引來眾人點頭認可。
“秦家遷至白帝城,年年開善棚,不惜花重金買民心。不僅得了好名聲,也是為他們秦家造勢。”
齊逸說罷,始終沉默不語的寇戰,好奇地看著他:“何謂,造事?”
“打造聲勢,聲勢大了,名氣才夠響亮。如此,他們秦家不管做什么生意,都會獲得他人的關注與認可。”
簡單解釋了一句后,齊逸繼續道:“一邊造勢,一邊創業,很聰明。能利用這份聲勢,將家業到做如今這么大,那位秦家家主,絕非等閑之輩。”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樣一個人,不應該那么輕易認罪。”
齊逸有些詫異地看向寇戰,這位年輕的司命,果然不簡單,竟瞬間就領會到自己話里的意思。
“正是。”
寇戰一雙清澈如山泉般清澈的妙目,定定地看著齊逸:“你怎么看?”
‘元芳,你怎么看’齊逸腦海中瞬間閃過這句話,心說‘怎么看,走著看唄’。
“該做的都做了,能提供的證據也都交給巡撫大人了,等院署那邊的結果吧。”
“你在擔心什么?”
齊逸深感震驚,這位司命的雙眼,仿佛能看穿他的心事一般。
他搖搖頭:“我也說不清哪里不對勁,但就是覺得不對勁。”
沉吟兩息,寇戰轉身走到大堂門口,手指抵住嘴唇,發出一陣清亮但并不尖銳的哨聲。
旋即,一只通體烏黑的大鳥,自空中飛落,停在她肩上。
“這是黑鷂,尋常六品武夫,不是它的對手。這幾日,它會跟著你。”
齊逸即感動又震驚:“一只鳥,居然能打得過六品鐵骨鏡?!”
話剛說完,便見黑鳥微展雙翼,欲騰空而起。
寇戰面色微微一沉,抬手拍了拍大黑鳥的小腦袋:“你本來就是鳥,他又沒罵你,有什么好生氣的。”
大黑鳥喉頭發出一陣‘咕嚕嚕’像是水燒開了的聲音。
“哦,他不是武夫,也不是修士,一個弱得不能再弱的書生,哪里知道你的厲害。”
齊逸:............
這位司命說話一直這么直接的嗎?
合著是傲驕鳥,覺得自己看不起它。
“它能聽懂?”
“黑鷂能學人語,只是,它比較笨,只能聽不會說。”
大黑鳥又是一陣燒開水,并用尖尖的喙,輕啄主人發冠,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滿。
‘這特么不是普通鳥,這丫是鳥精吧!’齊逸一整個大無語。
“作為回報,把那個能發光的牌子,以及你方才的驗尸之法,還有那個...”寇戰想了想:“那個指紋提取法,傳授于我。”
一聽這話,堂內所有捕快、衙役,立馬圍了上來,一個個全都目光炯炯地盯著齊逸。
......................
“我還是沒太聽懂,這個、這個反射原理,到底是什么意思?”
封天賜非常好學地問道,但齊逸的耐心,已經快要耗完了。
這位刀法精湛的捕頭,確實走對路了,就這理解能力,除了當一個粗鄙的武夫,什么道門道法、奇門遁甲,根本修不了一點。
“光,在水面、金屬、瓷器,以及表面光滑的大部分物體上,都會出現反射現象。你回憶一下,烈日之下的水面,是不是波光粼粼,像灑落漫天星辰一樣,很耀眼。”
齊逸第七次解釋光的反射原理,這次他加入了舉例的方法。
封天賜微微歪著腦袋,粗獷的漢子,此時竟然顯得有些呆萌。思索了兩息,他“哦”的一聲,兩眼放光道:“我懂了,我懂了,哈哈~~”
齊逸剛松一口氣,卻聽封捕頭又問:“可是,那牌子上邊帖的是箔紙,又不是水。”
齊逸:終于明白為什么一到開學季,就會有老師‘碎’一地了。
那五面等人高牌子,是齊逸讓衙役去紙糊店,特地找匠人定制的。內里就是普通漿紙,最次的那種,足夠厚實堅硬。外邊帖的是錫箔紙,產自白帝城喪葬龍頭企業南城義莊。
這個時代沒有玻璃,但齊逸這個義莊常駐人員,立馬就想到了錫箔紙。這玩意在民間又稱銀紙,是用來祭拜先人用的。
按照他的吩咐,宮四老頭取出還沒裁剪的整卷錫箔紙,交給衙役。回衙門后,眾衙役就在齊逸的指示下,將整張錫粘到等人高紙牌上。
里外共三層,如此反光性會更好,反射效果自然就更佳。
江入年還沒到南城衙門之前,齊逸已經在后院試用過了,效果雖遠不及玻璃鏡,但也夠用。
“錫箔紙,最外邊的涂層就是錫粉與鋁粉,這兩樣都是金屬。金、銀同樣也能反射,但金子反射出來的光線,會呈現出黃金色,且反射效果不佳。”
“哦哦~”封天賜不停點頭,并露出一種掌握了獨門技術的表情。簡單來說就是,偷感很重。
“至于驗尸,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齊逸想了想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寇司命能征得死刑犯的同意,自愿捐出遺體。我可以給各位演示...”
話沒說完,寇戰頷首道:“這有何難?很快便是望月節,有一批秋后問斬的死囚,便要行刑。屆時,讓那些死囚簽字畫押便是。”
‘沃靠,我說的是自愿,自愿啊喂!’
齊逸倒吸一口涼氣,有點擔心自己一句話,不會是放出一頭猛獸了吧。
一旦開了這個先河,往后那些死囚豈不是都得被動變成大體老師了?!
算了,在這個時代講人權,多少有點天方夜譚。回頭再找機會,私下與這位司命大人好好溝通一番。
寇戰指了指王推官的幾幅畫作,齊逸立馬識趣地招招手,示意衙役將銀色粉末端過來。
“這是銀粉,一種金屬顏料,從煙彩作坊買的。”
“剛才我曾說過,人在緊張、興奮、激動的時候,會分泌大量汗液。這一點,大家能理解嗎?”
朱安泰第一個舉手:“能能能,就會打架的時候,容易出汗。”
“呆子。”苗英翻了個白眼,頗為驕傲地說道:“大人說的可不止是打架,你想想,要是王海花知道你前不久給墟市勾欄的采芳姑娘送了盒上好的胭脂,你會怎么樣?”
朱安泰渾身一顫,只覺得背后沁出一層虛汗。
“懂,懂了!”
齊逸好笑地看了眼這對哼哈二將,答疑解惑道:“汗液中含有油脂,銀粉的主要成份是鋁粉,有很好的附著性。遇到油脂后,就會粘在上邊。從而,就能讓肉眼看不到的指紋、掌印,顯現出來。”
“注意,如果該物體被擦拭或清洗過,油脂被清理、紋印被破壞,也就不能用這個方法提取了。還有,時效性也很重要,若超過七日,油脂揮發,提取的難度會非常高,甚至無法成功提取。”
堂內眾人紛紛點頭,只有寇戰若有所思地問道:“所以,還有別的方法?”
‘好敏銳的思維’
齊逸心底默默為對方點了個贊,頷首道:“有是有,但目前我還沒準備好。等我試試看能不能做出提取所需的東西,再向司命大人稟報。”
常見的指紋提取法,大致分為三類——粉末顯現、化學反應與光學反應。
粉末現顯法適用于大部分場景,但這個時代的鋁粉達不到400目的規格,一旦超過24小時,油脂揮發之后就很難有效提取。
光學反應,齊逸第一時間就排除了這個選項。
而化學反應需要用到化學試劑,以這個時代的工業水準做不出寧海得林試劑和熒光氨,所有,就只剩下碘熏法和硝酸銀,還能嘗試一下。
寇戰想了想,又問:“那個紙,又是何物?”
“就是普通絲紙。”
“那為何能粘起那銀粉顯現出來的指紋?”
齊逸讓衙役取來籃子,眾人一人捏起一張,無需湊近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魚膘蒸煮熬制后,將鍋子坐在冷水盤上,自然冷卻后,便成為透明的膠水。用刷水蘸取少許,一點點涂在絲紙上。涂完第一層,晾半刻鐘,再涂第二層,如此往復五次,就做成了膠紙。”
沒有透明膠帶,齊逸只能自制,昨夜整理完思路后,琢磨了許久,又找了幾個衙役打聽有什么能做成透明粘性物質的東西,以及哪種紙即薄又具備較好的韌性,耐潮濕且不易被撕破。
搞清楚這些情況后,他便到了這個法子。
“鋁粉若只是沾在物品上,即便顯現出了指紋,看的也不夠真切。因此,需要用膠紙粘下鋁粉,鋪開后就一目了然了。”
“不過,這膠紙存放時間很短,不出三個時辰,上邊的膠就會干透。所以,此物只是臨時應對之用。”
齊逸說罷,封天賜接道:“這玩意做起來還真麻煩,但能提取到指紋、掌印,就值了。”
一名府衙捕快,兩眼發光地亢奮道:“沒錯,往后咱們查案,只要能找到兇器,把上頭的指紋提取出來,再跟人犯一比對,就跑不了!”
寇戰認可地點點頭,絕美卻過于冷漠的面容上,隱隱浮現一絲笑意。
“大人、大人!”
一名衙役從后院側門小跑出來:“吳欽醒了。”
想了想,衙役又補了一句:“這次是真醒了,錦兒姑娘和運伯一直守著,那書生聽到您的大名后,就急著說要見您!”
齊逸眉頭一挑,當即朝后院快步走去。
他心底隱隱覺得此案還有很多疑點,或許,吳欽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