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讀書、讀書,”
“你明明知道他不是讀書的料卻非要逼著他讀書,”
“這下好了,跳樓了,人沒了,你滿意了么?”
花溪別院南院。
老夫人一改昔日溫雅模樣,她顫巍巍伸出手指著面前羞愧垂頭的老太爺,那雙老眼里仿佛要噴出了火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又怒斥道:
“即安需要讀書么?”
“這些年我開陽神將府雖說稍有沒落,就憑這花溪別院和別院外那千頃良田,保即安一世無憂有問題么?”
“陳臨淵,你是老糊涂了!”
“這孩子一出生女皇陛下下旨賜名小富字即安,你不懂這名字的意思么?”
“你讀了一輩子的書,這是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就問你現(xiàn)在怎么收場?”
“……”
偌大的花溪別院,因少爺?shù)乃篮屠戏蛉说呐械南氯藗兘脏淙艉s。
翠紅雙手緊緊的捏著衣擺站在臥房的那張床前,心里緊張極了。
主要倒不是床上的那具尸體。
而是來到別院侍候少爺十三年,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老夫人發(fā)怒。
老夫人為了一個私生子對老太爺發(fā)如此之大的脾氣……許是因為少爺從小就是老夫人一手養(yǎng)大的緣由吧。
畢竟這十三年來遠在帝京的老爺僅僅只回來了兩次。
那兩次老爺與少爺說的話只有兩句。
第一句是‘嗯……又長高了一點。’
第二句是‘你這輩子就呆在臨安吧,讀不了書似乎也不是什么壞事。”
言語間并沒有父子之間的溫情。
在翠紅聽來甚至沒啥感情。
想想這也沒什么奇怪的,聽說在帝京神將府里的那位大夫人家世并不簡單,性子還頗為強勢,對于老爺在外面有了個私生子這件事顯然是介懷的。
老爺對這個私生子的態(tài)度極為冷淡,既然說了少爺這輩子就呆在臨安,想來這已是大夫人最后的底線。
至于讀不了書也不是什么壞事,這句話大抵指的是少爺沒本事就不會引來大夫人的關注。
大夫人懶得看花溪別院一眼,帝京的開陽神將府就能安然一點。
還好有老夫人。
聽說少爺一出生就被老夫人帶來了臨安,在老夫人的寵溺之下,少爺荒唐了十七年——
說是荒唐其實也算不上。
少爺就是喜歡玩耍罷了。
比如斗蛐蛐。
比如蹲在樹下看螞蟻。
也比如……這兩年隨著年歲增長,他喜歡在春夏之交去青魚巷子的茶樓上看臨安城里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
若說品性,在翠紅看來少爺?shù)钠沸圆⒉粔摹?/p>
他從來沒有仗著神將府或者花溪別院少爺?shù)纳矸萑プ鰫海?/p>
他的膽子很小。
他的內(nèi)心很是脆弱。
也很善良。
比如對這花溪別院的下人們,少爺從來就沒有少爺?shù)募茏印?/p>
大抵也正是如此,兩年前老爺回來與老夫人有過一番長談,翠紅路過,聽到了老爺說的幾句話——
“即安太單純,性子太懦弱,去了帝京有害無益,就讓他這輩子生活在臨安吧。”
“再過兩年他便十七,安家有女現(xiàn)已及笄。”
“雖說這姑娘的才華越來越高,但那樁婚事有婚書為證,安家可是書香門第,安老大儒當不至于反悔。”
“孩兒回到帝京之后去再去拜訪一下安老大儒,兩年后將即安的婚事辦了,也算是圓了娘的心愿……”
翠紅依舊望著窗外,微微一嘆,心想安家的那位小姐而今的名聲可大得不了,就算是這臨安城里,也早已有了關于她的傳說——
不僅僅是文學上的才華!
更有她愈發(fā)長開了的絕世的容顏!
天下有四美。
那位安家小姐便是四美之一!
這樣的女子,是少爺能夠配的上的么?
現(xiàn)在想這些已是多余,少爺他……已經(jīng)死了。
哎,翠紅垂頭,為服侍了十三年的少爺而悲。
少爺實在不是讀書的料。
老夫人曾經(jīng)也是請過先生的,其中便有臨安書院最有名的江老夫子。
可就算是江老夫子,這位老先生用了足足三年的時間,僅僅教會了少爺三十個字!
江老夫子羞愧離去,聽說連老夫人給的束脩都悉數(shù)退了回來。
還帶了一句話:‘老夫有愧,實無能雕琢如此美玉,望老夫人往后對外人提起時候不要說老夫曾經(jīng)當過即安的先生。’
那年少爺十二歲。
猶記得老夫人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沉默了許久。
那天陽光正好。
老夫人看著在榕樹下斗蛐蛐的少爺看了很久。
一笑。
一嘆。
也說了一句話:‘是啊,小富即安,如此般快樂長大,懵懵懂懂活一輩子……也挺好!’
就這樣,老夫人再也沒有給少爺請過先生,少爺又快樂了五年。
直到三個月前。
在帝京翰林院任職的老太爺告老返鄉(xiāng)回到了臨安。
聽說老太爺在翰林院擔任伺讀一職,學富五車,幾與大周朝的五位大儒齊名……那學問肯定是極高的。
見這孫子——就算是私生子那也是孫子——已是舞象之年卻整日游手好閑,老太爺心里自然不太倘然。
人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老太爺有如此之高的才學,當然是希望少爺多少也能有幾分文氣的。
“沒有不可雕的朽木!”
“何況他未必就是朽木!”
“他以后許會進京,絕不能如現(xiàn)在這般粗鄙,那會被帝京的那些人笑話的!”
大抵就是這樣了。
少爺失去了歡樂,被老太爺關在了書樓,就在昨晚,少爺從書樓的三層樓上一躍而下……
臨安城幾乎所有有名的郎中都被老夫人請到了別院。
少爺頭著地。
書樓下本是花園,泥土松軟,可偏巧有一塊石頭。
少爺?shù)念^就偏巧撞在了那塊石頭上。
傷口很小,但郎中們折騰了一宿,至天明,盡皆搖頭離去。
“氣已絕,無力回天,準備后事吧!”
少爺死了。
老夫人勃然大怒。
老太爺……手足無措。
老太爺錯了么?
這大抵就是望孫成龍吧。
就算成不了龍,成一條蛇也行。
畢竟是私生子,神將府的爵位財富自然與他無關,倒是這花溪別院和別院的產(chǎn)業(yè)都是老夫人來到臨安之后置辦的。
老夫人很早就定了調(diào),這些都是他的。
確實可保他一世富貴。
若能再多一分才氣那自然是最好的。
可惜了,這或許就是命吧。
有什么想不開要去跳樓呢?
就在翠紅垂頭嘆息之際,耳畔忽有一個聲音傳來——
“這……這是哪里?”
“快……快扶我起來!”
翠紅豁然一驚,扭頭,雙眼猛的一睜,面色唰的一白,衣擺捏得更緊!
她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蒼白如紙的臉!
那張熟悉的臉上的那雙原本緊閉的眼此刻是睜著的!
依舊那么清澈。
清澈中帶著幾分疑惑。
翠紅松開了捏著衣擺的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兒,卻依舊發(fā)出了‘啊’的一聲驚呼。
她僅僅猶豫了一息,轉(zhuǎn)身就向門外沖了出去。
“老夫人,老太爺,少爺他……”
老夫人怒吼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怎么了?”
老太爺一步上前:“他怎么了?”
“少爺他、他好像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