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溫瑜近來為追查管家周明的事絞盡腦汁,深知身邊缺個得力幫手,便讓管家在府里張貼了幾日招工告示。明面上宣稱要尋覓一個懂得些醫(yī)藥知識的丫頭,暗中卻期盼著能有個手腳伶俐、精明能干之人前來應(yīng)招。未曾想,到了第三日晌午,門房領(lǐng)著一個瘦高個的姑娘前來。那姑娘自稱九云,家住城西,父親原本是軍中伙夫,她跟著父親學(xué)過幾招治療外傷的法子。
許溫瑜初次見到九云,只見她身著樸素的青布衫子,頭發(fā)隨意地用布帶子扎著,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jì),稚氣未脫。然而,在九云遞茶之時,手腕內(nèi)側(cè)那一層淡淡的薄繭卻沒能逃過許溫瑜敏銳的眼睛。她心中暗自思忖,這分明是常年握持兵器才會磨出來的痕跡,看來這九云并不簡單。
許溫瑜不動聲色,繼續(xù)詢問九云關(guān)于金創(chuàng)藥中血竭的用量,九云對答如流,條理清晰。末了,九云還從腰間掏出一個小布囊,自信地說道,里面裝的是自己親手采摘的紫草和蒲公英,曬干之后用來止住刀傷出血效果甚佳。許溫瑜心中暗自欣喜,表面上卻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吩咐九云先留在自己身邊聽候使喚。
許溫瑜有所不知,這九云實則是男主麾下暗衛(wèi)中擅長使用柳葉刀的高手,并且還跟隨著軍醫(yī)學(xué)過兩年外傷急救的本事。男主早已從府里安插的眼線處得知許溫瑜在尋覓婢女,考慮到她孤身一人追查案件,難免會遭遇危險,便精心挑選了最為穩(wěn)妥可靠的九云,為她改了名字,派到許溫瑜身邊。九云領(lǐng)命之后,便將自己當(dāng)作一個尋常丫頭,每日跟在許溫瑜身旁,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的真實身份。
許溫瑜見九云做事干凈利落,又對醫(yī)藥門道頗為精通,便尋了個機會,將她單獨叫住。許溫瑜壓低聲音,神色嚴(yán)肅地說道:“你明日去西市逛逛,仔細(xì)盯著那些售賣香料的鋪子,尤其要留意有誰購買過西域紅花汁。倘若碰到一個三十來歲、右耳后長有一顆紅痣的男子,一定要格外留心——那人名叫周明,近來頻繁購買這紅花汁,你想辦法弄清楚他究竟買了多少,又將這些紅花汁送往何處。”
九云聽了,臉上裝作懵懂的樣子,點了點頭。到了夜里,她便換上一身灰撲撲的短打衣裳,懷揣著許溫瑜給的碎銀,趁著夜色出了門,踏上了偵查的任務(wù)。
這日午后,許溫瑜坐在廊下專心致志地翻看賬本,可她的眼尾卻總是不自覺地朝著門口飄去。此時,九云正蹲在一旁擦拭欄桿,她眼尖地看到自家小姐放下了手中的筆,手指輕輕地絞著帕子,欲言又止的樣子。許溫瑜猶豫了片刻,終于開口道:“九云啊,你說……要是心里有了一個人,該怎么讓他知道呢?”
九云手中的動作頓時停頓了一下,她抬起頭,看到許溫瑜的耳尖微微發(fā)紅,連忙低下頭裝作繼續(xù)擦地的樣子。然而,她的心里卻警鈴大作——莫不是小姐在外面看上了哪家的公子?這未來的王妃莫不是要成為別人家的人了?九云遵循著暗衛(wèi)的規(guī)矩,知道自己不該多問,但她明白必須將這話傳回攝政王府。于是,當(dāng)晚她便在紙條上寫道:“小姐今日問如何讓心儀之人知曉心意?!背弥股瑢⒓垪l塞進(jìn)了糖人攤子的竹簍里。
玄北澈收到紙條的時候,正在校場揮刀練習(xí)。他借著搖曳的火把微光,匆匆掃了兩眼紙條上的內(nèi)容,手中的刀“當(dāng)啷”一聲砸落在地上。那把刀是女主去年送給他的,上面還刻著她閨名里的“月”字。
玄北澈黑著臉回到了屋里,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磕在桌上,濺出的熱茶在案桌上燙出了一個明顯的印子。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心儀之人?到底是哪家的酸文人?”他的指尖緊緊捏著紙條的邊角,幾乎要將紙條揉碎。忽然,他又想起前日在街角撞見女主和傅家老管家說話的情景,那老管家身邊還跟著一個白面書生。想到這里,玄北澈牙關(guān)一咬,對著候在窗外的暗衛(wèi)命令道:“把城西文淵閣的賬目給我查清楚,尤其要盯著那些穿著青衫的酸儒!”
第二日,九云在給女主梳頭的時候,看到她正對著妝匣里的玉佩發(fā)呆——那是男主去年冬日送給她的,說是能夠辟邪。
九云想起昨夜攝政王府傳回的消息,暗衛(wèi)們正在徹查書生的事情,心里頭突然犯起了嘀咕:莫不是小姐所說的“心儀之人”,其實就是殿下?可紙條都已經(jīng)送出去了,這會兒再改口也來不及了,她只能暗自盼著殿下能夠早點察覺其中的不對勁。
然而,九云卻不知道,玄北澈此刻正緊緊攥著她送回的那張紙條,在書房里對著墻上的北疆地圖生著悶氣。他手中的筆尖在“西北三關(guān)”的位置上戳出了一個窟窿,滿腦子想的都是許溫瑜若真的對別人動了心,自己究竟是該將人搶回府里鎖起來,還是先砍了那酸文人的筆桿子,心中又氣又惱,五味雜陳。
這日午時剛過,許溫瑜正閑適地坐在檐下的竹椅上。春日的陽光宛如篩過新葉的金粉,輕柔地灑落在她青竹紋的素色衣袂上,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輝。院子里,幾株西府海棠開得正艷,粉白的花瓣在微風(fēng)的吹拂下,時不時地被卷著掠過石案,輕輕地沾在她擱著繡繃的膝頭,宛如一幅絕美的畫卷。
“大小姐,昭陽公主府的崔娘子來了?!鼻嗝放踔粋€朱漆食盒,輕盈地轉(zhuǎn)過月亮門,后頭跟著一個身著水綠襦裙的清秀侍女,袖中還隱約露出半卷素白箋紙。
許溫瑜微微一頓,抬起頭,只見那侍女已經(jīng)福了福身,從袖中取出請柬,雙手恭敬地遞上,說道:“我家公主說,五日后辰時在城郊別莊舉辦賞梅宴,特意叮囑奴婢給許小姐送帖來?!?/p>
那素白箋紙上,用淡粉顏料印著幾瓣栩栩如生的櫻花,邊角還精心描著細(xì)巧的纏枝紋,透著一股雅致的氣息,倒不似皇家常用的那種富麗堂皇的派頭。
“替我謝過公主。”許溫瑜將請柬擱在石案上,順手把滑落的繡繃往膝頭攏了攏,優(yōu)雅地說道,“五日后我自會按時赴宴。”說著,她又喚青梅取來新制的杏仁酥,裝進(jìn)食盒里,“勞煩崔娘子帶回去,就說權(quán)當(dāng)給公主的添妝?!彪S后,她又示意翠桃給了些賞錢。那侍女笑著應(yīng)下,又與許溫瑜寒暄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長姐!”許溫寧老遠(yuǎn)就拔高了嗓門,聲音尖銳刺耳。待她走到近前時,胸脯還跟著劇烈地喘氣,指尖捏著半幅繡著纏枝蓮的信箋角兒,臉上滿是不滿和嫉妒。“我方才聽見前院說,是昭陽公主派人送了宴會帖子來,憑什么只給你送?我也要去!”她說話時,下巴高高地翹著,繡著并蒂蓮的袖套隨著她的動作甩得啪啪響,發(fā)間新嵌的東珠墜子在日光下明晃晃的,格外耀眼。
許溫瑜緩緩轉(zhuǎn)過身子,竹椅在青磚上碾出細(xì)微的咯吱聲。她不慌不忙地抬手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鬢發(fā),語氣如同春日檐角的銅鈴般和緩,輕聲說道:“二妹妹先別急,帖子是今早送來的,我正打算告訴你呢?!彼⑽⒁活D,接著說道,“這次宴會是賞梅宴,去湊個熱鬧也好。”
許溫寧聽了這話,原本繃緊的肩膀才松快了些,但仍拿帕子拍了下石桌,沒好氣地說道:“我就知道長姐最會藏著掖著,若不是我耳朵尖,怕是要被蒙在鼓里呢!”她說話時,眼睛還不忘掃過石桌上攤開的帖子。
正說著,許明遠(yuǎn)下朝回來了。他身著一身莊重的官服,腳步匆匆地走進(jìn)內(nèi)院。雖然臉上帶著些許疲憊之色,但仍掛著溫和的笑意。許溫寧一見父親回來,忙迎上去,嘰嘰喳喳地將昭陽公主送宴會信件的事說了出來,還不住地央求著要去參加宴會,那副撒嬌的模樣,讓人不忍拒絕。
許明遠(yuǎn)聽著女兒的話,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又轉(zhuǎn)向坐在檐下竹椅上的許溫瑜。見她輕輕頷首,表示同意,便開口說道:“既是公主的宴會,你們姐妹去參加也無妨。只是別忘了把晚晚也一起帶上,都是自家姐妹,別叫外人覺得咱們許家嫡庶有別,苛待了庶女。”許明遠(yuǎn)提起庶女許晚晚時,語氣平淡,但也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許溫寧聽了,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也不敢違抗父親的命令,只是小聲嘟囔了幾句。許溫瑜則微微欠身,輕聲應(yīng)道:“父親放心,我會照顧好晚晚妹妹的?!?/p>
許明遠(yuǎn)又看了看兩個女兒,接著說道:“既然要去參加宴會,總不能穿得太寒酸,一會兒叫人去綢緞莊買些新料子,做幾身漂亮的衣裙。”聽到買新衣裙,許溫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剛才的那點不快也瞬間煙消云散。她高興地跳起來,拍著手說:“好呀好呀,我要做最漂亮的衣裳!”
許明遠(yuǎn)看著女兒的樣子,無奈地笑了笑,擺了擺手,示意她們退下準(zhǔn)備。許溫瑜和許溫寧福了福身子,便轉(zhuǎn)身去安排相關(guān)事宜了。許溫瑜的腦海中已經(jīng)開始想象著新衣裙的樣子和宴會上的熱鬧場景,心中既有期待,又隱隱有些擔(dān)憂,不知道這場賞梅宴又會發(fā)生些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