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克拉索夫收到米哈伊爾的稿件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盡管因為一些事務忙碌了接近一個通宵,但從女仆那里聽清楚了來信的人的名字之后,涅克拉索夫還是打起了一萬分精神,鄭重其事地接過了這封稿件,接著便如饑似渴的閱讀了起來。
只有上帝才知道他看到那篇《萬卡》后心里究竟有多悲傷,有多激動,又有多么的為俄國文學的未來感到由衷的欣喜。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在凌晨四點這樣一個時刻去往米哈伊爾家中。
而等事后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言行,涅克拉索夫多多少少也感到有一些后悔。
畢竟這個年輕人尚且只是完成了一篇幾千字的小說,縱然這篇小說足夠好足夠驚艷,但就這樣上門并且拉著他的手高喊:“新的果戈理誕生了!”
既是帶給了一個年輕人榮譽和認可,但或許無形之中也帶給了他很多壓力。
更讓涅克拉索夫擔心的,還是不清楚這位年輕人究竟會不會被突如其來的驚喜給沖昏頭腦,以至于后面寫出來的文章全部變形,成為了謀取認可和功名的一種手段。
正因如此,對這篇新小說充滿期待的同時,涅克拉索夫也同樣憂心忡忡。
但這種憂心忡忡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涅克拉索夫就坐在書桌前沉浸在了這篇小說當中去。
等回過神后,涅克拉索夫先是感到一陣強烈的酸楚,接著不可避免的就激動了起來。
以至于他再也坐不住了,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后就開始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上帝,我的上帝!不不不,哪來的上帝。他或許能夠比果戈理走得更遠!不不不,現在這么說為時尚早,但未來誰又說得準呢?
我現在應該做什么?別林斯基!對,我該去找別林斯基!”
激動地自言自語了片刻,勉強從激動中回過神的涅克拉索夫急急忙忙地將米哈伊爾的兩份稿子全給帶上,接著便馬不停蹄地朝外面走去,一路上不少人都在跟涅克拉索夫打著招呼,但涅克拉索夫明顯心不在焉,只是匆匆忙忙應答。
待走到大街上后,涅克拉索夫很快就攔下一位馬車夫,在說清楚時間、馬車夫開始趕路之后,涅克拉索夫終于是將激動的心情給平復了下來。
看著前面衣衫單薄的馬車夫,想到了剛才那篇小說的涅克拉索夫頓時感覺自己的心無限柔軟,于是他終于是忍不住開口道:
“上午好,先生!你今天感覺怎么樣?”
“有些糟糕先生。”盡管對客人主動向自己搭話這件事感到意外,但馬車夫還是大聲回道:
“圣彼得堡的冬天又冷了一些。就是這樣的天氣,我在當完馬車夫后,回去還有一大堆活在等著我。”
在農奴制廢除之前,俄國許多城市的馬車夫很多都是由一些地主家庭的農奴出來擔任,畢竟所謂靈活就業,那就得把空閑的房子給出租出去,私家車還可以用來跑滴滴,那空閑的農奴呢?
當然要用來當馬車夫、當學徒乃至當各種各樣的角色啊!
而比起其它地方,彼得堡其實還要稍微好一點。
畢竟如今的沙皇尼古拉一世,某種程度上確實能夠給他安個綽號:大撒地。
在經歷過十二月黨人事件之后,沙皇尼古拉一世自然也是關注到了農奴和農奴制的問題。
關注歸關注,解決不解決就是另外一回事。
歸根結底還是葉卡捷琳娜二世之后,俄國實際上已經成為了貴族和沙皇共治的國家,很多事情上沙皇可能都具有決定權,但倘若沙皇想要動貴族們的命根子,那就離莫名其妙地被刺殺然后去見列祖列宗就不遠了。
而同樣在某種意義上,沙皇跟農民其實是最為親密的盟友,對沙皇來說,貴族們是權利的爭奪者和競爭者,農奴們則是需要拉攏和關懷的對象。
為此沙皇也是不止一次的下令,減少農奴們的工作時間,禁止暴力對待農奴,每周有幾天的勞動時間要付給農奴們報酬等等等等。
而相當多的農奴們對待沙皇,同樣也懷著如同對待父親一樣的感情,一是愛國愛君主的教育,二就是具體壓迫他們的,確實是一群貴族而不是那位猶如神祇一樣的沙皇。
但這種事,說白了………
算了還是別說了。
總之尼古拉一世時期,盡管針對農奴問題時常猶豫不決,但他的有些活動還是為1861年的農奴制改革奠定了理論基礎。
像什么:解放農民必須有過渡時期、拒絕使用贖買的方式使農民獲得個人自由、不帶土地解放農民、在保護貴族地產的前提下制定分給農民土地的規則等。
而在目前這個階段,沙皇尼古拉一世其實就已經在圣彼得堡附近地區開啟了大撒地模式,當然,很多時候還是撒貴族們的地,雖然從名義上來說,整個俄國的土地所有權全部統歸沙皇所有。
于是,圣彼得堡附近在這年頭其實就已經有了很多自由民。
言歸正傳,有涅克拉索夫這么開了個頭后,似乎是有點健談的馬車夫也是開始了自己的一大通埋怨,大多都是生活里的一些瑣事。
看得出來,他不是那種被地主瘋狂虐待的那種農奴,但也確實被平日里的那些活計給累得不行。
而盡管只是一大堆似乎沒有什么營養的埋怨,涅克拉索夫依然聽得很是認真,偶爾還開口附和兩句。
等到了最后的目的地后,兩人都有些意猶未盡,但為了能快點將手中的小說拿給親愛的維薩里昂·格里戈里耶維奇·別林斯基,涅克拉索夫終究還是跟馬車夫告別。
臨走之前付車費的時候,涅克拉索夫還特意多給了幾戈比。
雖然他目前也不算太寬裕。
“祝你有愉快的一天,先生。”揮手告別的同時,涅克拉索夫同時又用力揮了揮拳:“請對未來保持信心,未來會越來越好的,因為正有人在為你們而戰!
無論是維薩里昂·格里戈里耶維奇·別林斯基,還是米哈伊爾·羅曼諾維奇·拉斯科爾尼科夫!”
聽完涅克拉索夫的話,盡管馬車夫有些一頭霧水,但既跟人抱怨了一大堆平日里根本沒人愿意聽的話,又能收到額外的車費,馬車夫高興都來不及。
因此也是高興地揮了揮手:
“上帝保佑你先生!也一定會保佑你所說的的那兩位先生。再見!”
告別之后,涅克拉索夫也是懷著格外愉快的心情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而越是臨近,涅克拉索夫的臉色就越是鄭重,甚至說還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著裝是否得體。
盡管涅克拉索夫現在要去見的這個人,著裝乃至居所大概率都不太得體。
終于,深吸了一口氣的涅克拉索夫大步朝一所公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