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楚瑤站在自己那間宿舍的窗外,身旁是原本打算送她回宿舍的楚煜。
看了一眼地上整齊擺放的動物尸體,楚煜將目光投向窗戶玻璃,上面還有些未擦干凈的黑色字跡。
來的路上,楚煜才知道,蔣潯光也畸變了。
通過楚瑤的描述,還有地上那些正被楚瑤陸續收進“搖籃”的獵物,他已經知道,蔣潯光雖然畸變了,但是保留了一部分人類意識。
“如果……我是說如果,司丞畸變后還留有一些意識,也許,可以試試我的辦法。”
將最后一窩還沒完全化凍的死蛇收進家園,楚瑤說出了帶楚煜來這里的真正目的。
到這種時候了,她也沒必要再隱瞞自己的超凡能力。
其實,瞞與不瞞,她在他們眼里一直都是個篩子,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漏洞。
從她重生回來,從司丞發覺他的精神暴動平息,他們應該早有猜測,不然也不會有那次特殊會議的試探,更不會有后面更多的聯系。
楚煜沉默片刻,搖頭,“二哥的情況跟蔣潯光不一樣,如果二哥保留下人類意識,在那邊,他可能更活不了。”
如果只是畸變,司丞最終的結果僅僅是死亡。
可要是變得和蔣潯光一樣,畸變者的身體里是人類的意識,還是遲鈍如幼兒的思維,司丞的結局可能會更糟。
除非,楚瑤能徹底治好司丞。
楚瑤聽懂了楚煜話里的意思。
這件事的本質在于種族的唯一性,人類對未知事物的天然恐懼,同樣體現在對同類異端身上。
在末世,李屹那樣的“非正常人類”,都處處受人排擠和歧視。
如果換做擁有畸變者能力,并保留下人類意識的“新人類”。
作為人類陣營一方,沒有人會允許,也沒有人能接受這樣的“異端”,生活在人類社會當中。
更遑論,司丞所處的掌權者階層。
……
“到時間了。”楚煜抬手,捋了捋楚瑤鬢側的碎發,身后不遠處是徹底打開的機庫,武裝運輸直升機的螺旋槳緩緩轉動。
楚瑤望著他,心中有些悵然,胸口窒悶。
分別的結局,可能是未來都不會再見。
楚煜卻笑了。
之前那臺被他放在運輸艙內的膠片相機,再次出現在他手上。
他說:“楚瑤,我可以跟你拍張合照嗎?”
楚瑤微愕,目光落在他手上的膠片相機,忽然笑了一下,說:“好啊。”
楚煜伸手,攬過她的肩膀。
長腿微曲,配合楚瑤的高度,大掌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讓她靠在他肩頭。
另一只手伸長,相機的取景框對準兩人緊挨的腦袋,單指按下快門。
——“咔嚓”。
相機暗房內,這一刻的畫面徹底定格。
猶如童話書翻到最后一頁,留下王子和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最后畫面。
身后的風越來越大,螺旋槳聲越來越響。
楚煜收起相機,最后叮囑,“那些箱子的密碼,我都存在腕表里了。”
“好。”楚瑤點頭。
“如果有一天,你聯系不上我,又找不到其他人,可以找楚遲試試,聯系他的方法也在腕表里。”
“好。”
楚煜望著眼前的女孩,很漂亮的小姑娘,柔軟沒有攻擊性的長相,圓圓的鹿眼,總是亮晶晶的。
哭的時候尤其好看。
她有時很愛哭,每次最先紅的是眼尾下方,淺的紅,暈開眼周。
淺棕的瞳仁濕蒙蒙的一片,又可憐,又撩人。
楚煜想,如果還有一下次。
他大概會抱著她,將她藏起來,藏在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的地方,一遍又一遍的看她哭,吻遍她全身。
但現在。
楚煜俯身,在楚瑤額前落下一個吻,低聲說:“要每天都快樂。”
希望我的女孩,每一天都快樂。
說罷,他沒再看楚瑤,轉身離開。
走出幾步,手中多了一只金屬小盒,隨手丟在地上,“這是二哥讓我交給你的……”
楚煜的聲音散在風中,腳步更快。
撿起地上的盒子,楚瑤目送他登上直升機。
螺旋槳的“篤篤篤”,卷起狂風。
漆黑涂裝的武裝運輸直升機,升空,朝著出海口而去。
楚瑤仰著頭,望著它逐漸遠去,越來越小。
悵然若失的心,驀的一抽。
她是先看到的火光。
然后,耳邊才響起巨大的,仿佛能撞碎穹頂的爆炸聲。
火團在極遠的空中爆開。
楚瑤呼吸驟停,眼睛死死盯著遠處,灰白的天際,濃煙滾滾。
明明很遠,遠到只能隱約看到一點黑色輪廓。
楚瑤卻好像能看清,那架才離開不久的武裝運輸直升機,被什么東西從中段炸開,前后兩副螺旋槳斷裂粉碎。
火光,黑煙,墜落的殘骸……
長久的呼吸停滯,迫使楚瑤猛地吸進一口氣,又重重喘出胸口的窒氣。
她的嘴巴張著,卻發不出聲音。
眼前朦朧一片,濕冷的水漬沾染面頰。
用力抹了兩下臉,楚瑤緊咬住唇,喊出“搖籃”。
意識仿佛被靈魂的慌亂影響,她嘗試了好幾遍,才打開【社交】,僅有的三個好友,只剩下祁璟和季暝。
本該是楚煜的位置,空空的,什么都沒有了。
她又搜索了“司丞”的名字。
明明五天前才見過的名字,也沒有了。
遠處傳來三五個腳步跑動聲,然后是李屹的喊聲:“嫂子!”
被李屹從地上扶起來時,楚瑤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坐在了濕漉漉的山頂泥地里。
恍恍惚惚間,被李屹和收容小隊的人送回單人宿舍,耳邊似乎還有李屹勸慰的聲音。
楚瑤卻什么都聽不進去。
她應該很習慣死亡才對。
過去的七年,她見過太多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成百上千種死狀,從無力到麻木,從麻木到認命。
她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接受楚煜可能會畸變,可能會和司丞一樣被槍決的結局。
……
時間走到中午。
李屹來過楚瑤的單人宿舍幾次,見她一直在發呆,心下嘆氣。
通訊一直沒恢復,楚秘書長的武裝運輸直升機,又是在海面上爆炸墜毀的。
附近幾個連隊,有半數人都在今天早上,陷入集體發熱,根本沒辦法確認那邊的情況。
將盛了午飯的鋁盒放到楚瑤的身側,李屹囁喏了兩下,只說了一句:“嫂子,一有消息,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安靜發呆許久的楚瑤,抬頭看他,朝他點點頭,露出一個淺到幾乎看不見的笑,“麻煩你了。”
李屹離開了,楚瑤看了一眼飯盒,沒動。
目光落在被她一直捏在手里的金屬盒子,撥開兩側的卡扣,打開蓋子。
里面躺著一封信。
不,是兩張。
一模一樣的兩張純白信封,沒有任何字跡,只在右下角處,留了一個印戳。
指甲蓋大小的紅色圓戳,上面是縮得很小的“國家安全部”五個字。
打開其中一封信,抽出信紙。
信紙展開的一瞬間,楚瑤的手抖了一下。
那……根本不是信。
純白的信紙,最上方是黑色的兩個印刷字。
——“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