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糟糟的婚房內，突地安靜下來。

萬山虎死死拽住新娘的左腿，不敢松開半點。被逼到燭臺架角落里的靳九思，拎著剛脫下來的大紅靴子，湊到燭火前。

而無比接近死亡的齊逸，則抱著那床喜被，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不過，這樣詭異的安靜很快便被打破。

沒了腦袋的新娘，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向后栽倒，直挺挺砸在萬山虎身上。

靴子被火點著，差點燒到手的靳九思，趕忙將之扔掉。

齊逸脫力地垂下雙臂，正欲上前搬開新娘的尸身，將救了自己一條狗命的老兄拉出來，卻悚然發覺，那道紅影竟附著在自己左手的手背上。

紅影的輪廓與紙人相差無幾，尺寸與大拇指指腹差不多。

似乎是察覺到他發現了自己，那紅影小人居然翹起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圓腦袋，似乎是在看著他。

齊逸本能地想要甩手，但已經來不及了，小人沿著手背一路攀至脖頸處。

停留了一秒后又迅速下行，最終來到心臟的位置。

然后，齊逸聽到了一聲極其滿足的呢喃。

聲音非常輕，不似人類，也不是貓貓狗狗之類的可愛小動物。

齊逸大氣不敢出地等了兩秒后，竟聽到那個奇怪的聲音，發出了很輕微的鼾聲。

就目前看來，那玩意暫時沒有傷害他的意思。

這時，萬山虎也已推開壓著自己的尸身，齊逸上前一把將他拉起來。

“你們是什么人？”靳九思驚魂未定地問道。

“很顯然，我們是特地來救你的人。”齊逸故作高深道。

人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但不能裝得太過，否則，別人反而不信。

靳九思怔了一下，看了眼身穿差役制服的萬山虎，當即雙手交疊、揖了一禮，誠懇地向二人致謝。

“多謝兩位救命之恩，九思定當...啊！”

話說一半，靳九思驀地看到滾落在地的那顆人頭，原本像蒙了張人皮的臉上，竟然漸漸浮現出五官。

齊逸和萬山虎也發現這一情況，三人都心有余悸，各自謹慎地往后挪了兩步，保持著一段距離觀察那顆人頭。

當新娘的面目完全展露出來之時，原本緊閉著的雙眼猛地睜開，并生硬地張開嘴。

靳九思驚得倒抽冷氣，本就蒼白的面色直接被嚇青了。

萬山虎腳底像裝了彈簧似的，向后彈出一米多遠，然后滿地找刀。

武夫的安全感，都是刀給的。

饒是剖尸無數的齊逸，都被這詭異的一幕嚇了一跳。

卻見，死人頭怒睜的雙眼和嘴里，突地冒出縷縷黑紅色的煙霧。爾后，那黑紅煙霧猛地向上拔飛，徑直沖破屋頂，遁入夜色、不知所蹤。

“她、她到底是什么...”靳九思顫聲道。

‘你自己娶進門的老婆，也不驗驗貨先的嗎？’

齊逸心底吐了句槽，轉而問道：“九公子可有傷著？”

靳九思怔了一下，搖了搖頭“無礙”，旋即看向齊逸滿是鮮血的雙手。

“來人！”

剛喊了一聲，他又想起先前屋內鬧出那么大動靜，外邊都沒有半點響應，遂快步走到門邊。試了一下，原本像被一股無形之力封死的房門，已恢復如常。

國公府非常大，三位夫人和已成年的公子小姐，都有獨立院子。

靳九思的院子最僻靜，也最雅致。規模雖小，卻也一應俱全，除了主臥，也就是婚房以外，左右兩側各有廂房、書房若干。

剛打開門，一道紅色身影從斜對面的書房屋頂躍下，如一只靈巧的小紅雀般，輕盈地落到婚房門前。

“哥”

靳問羽腮幫子鼓鼓的，手里還抓著幾顆烤栗子。

剛喊了一聲，便見自己的寶貝哥哥身后竟然站著兩、個、男、人！

靳問羽二話不說，將栗子一拋，一個閃身、雙手一翻。兩把明晃晃的小刀，便架在了齊逸和萬山虎的脖頸處。

“什么人？竟敢潛入...”

話沒說完，靳問羽便察覺到不對。她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濃重的焦糊味和血腥氣。

“問羽，快把刀放下，是這兩位救了為兄一命。”靳九思趕忙解釋。

婚房大門并未完全打開，只是半敝著。一身紅衣的靳問羽，身材嬌小玲瓏，個子約摸一米六出頭。齊逸瘦得跟個紙片人一樣，但將近一米八的身高，足夠擋住小姑娘的視線。

再加上萬山虎那雙開門的魁梧身板，往門前一堵，靳問羽根本看不清房內情形。

“哥，發生什么...”

問了一半，見自己哥哥微微搖了一下頭，嬌俏艷麗的少女立馬閉上嘴，遲疑了一秒悻悻然收刀。

門外是一條長廊，兩名丫鬟老老實實地守在廊外的三步臺階底下。

聽到聲音，兩個不過十七、八歲的女孩，立馬轉過身。見新姑爺衣衫不整、長發凌亂，二人立馬低下羞紅的臉，壓根不敢多看一眼。

因此，也就沒注意到房門口還有兩個男人。

“那個...你們叫什么名字？”靳九思問道。

“回姑爺，奴婢葉兒”

“奴婢青青”

“青青？”

萬山虎皺著眉，一臉迷惑地看向左邊穿黃裙的丫鬟。

那丫鬟‘呀’的一聲，瞪大杏眼無比驚詫道：“萬大哥，你、你怎么...”

“九公子，在下是南城衙役萬山虎，這丫頭是在下好友的妹子。”萬山虎快速解釋了一句，急忙問道：“青青，你怎么會在這？”

元成的妹子元沚，小名青青，是趙老夫人的貼身丫鬟。

四小姐趙玉柔出嫁，但房里的丫鬟翠兒，前日里不知所蹤。老太太便從三房那邊調了個丫鬟，給四小姐陪嫁。又擔心這個丫鬟忙不過來，便將青青借出，應付過大婚之日。

搞清楚情況后，萬山虎松了一口氣。

昨夜分了錢，本該今早就去趙府給青青贖身，但考慮到要查趙玉柔被殺一案，他就提議讓青青在趙府再待幾天，好打探更多消息。

要是因為這一天之差，青青被當作陪嫁丫鬟進了國公府，再想贖身可就難了。

若真那樣，用不著元成動手，他自己都想把自己的狗頭砍了。

等等！

那新娘不是人，青青服侍在側，萬一遭了毒手...

一想到這，萬山虎只覺得心底一毛，泛起一陣后怕。

但齊逸想到的卻是另一個問題，這兩個女孩一直跟無臉新婚待在一塊兒，為何會沒有發覺？

當他看向元青青時，發現一旁的靳九思也一臉狐疑地掃了兩個丫鬟一眼。隨后，二人目光交匯，竟是默契地領會到了彼此心中所想。

“葉兒”靳九思和聲道：“通傳院外侍衛，速去請我父親。”

“是”

丫鬟葉兒曲身一禮，快步朝院外行去。

齊逸沖青青招了招手，長相清秀的小丫頭，看向新姑爺，征得同意后方才走上前來。

“請做好心理準備，待會兒不管看到什么，盡量不要尖叫。別害怕，我們都在你身邊...”

以往接觸過的命案，家屬前來認尸，都是由警隊里的師兄師姐們，為家屬做心理建設。這活齊逸也是頭一次干，結合眼下的情況，改良了一下說詞。

元青青眨了眨眼，不明白這個陌生少年為什么要跟自己說這些，她本能地看向虎哥。

萬山虎用力點了一下頭，元青青心情忐忑地走到門前。

齊逸和萬山虎轉身推開房門。

看到一片狼藉的婚房，靳問羽正要發難，便發現一身嫁衣的嫂嫂，竟倒在地上，身首異處！

“啊~”

靳問羽輕呼一聲，旋即本能反應地伸出左臂，擋在哥哥身前。

元青青在快要尖叫出聲之時，趕忙捂住自己的小嘴，瞪圓的杏眼滿是恐懼。

齊逸先行走到仰面朝天的死人頭旁邊，正色道：“青青姑娘，有勞辨認一下，這可是你家四小姐。”

元青青害怕得渾身發顫，但還是鼓起勇氣，艱難地上前幾步，硬著頭皮快速瞟了一眼。

“翠兒？怎么是翠兒！”

靳九思目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后立馬看向齊逸。

雖是今晚大婚的主角，但他本人也是三天前才得知，自己馬上就要娶趙家四小姐為妻的事情。而這個清瘦少年，特意讓丫鬟青青辨認，說明此人定是一早便知，新娘并非真正的趙玉柔，而是另有其人。

不，是另有其妖。

對方一早就藏身于柜中，待那無臉妖怪準備對他下手之時，方才沖出來及時相救。

那么，為何不提前向國公府稟告此事呢？

“翠兒為何穿著四小姐的嫁衣，怎么還...還死了？”元青青又害怕又迷茫地驚疑道：“那...四小姐呢？四小姐上哪兒去了？”

是啊，新娘被調了包，那正主呢？

靳九思驀地皺起眉頭，卻聽齊逸沉聲道：“我知道她在哪。”

“南城，義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