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放在手里容易貶值,換成資產才能源源不斷產生新的財富,而在所有資產中,沒有什么比土地更保值穩定的,且擁有大量土地后,商人的身份也可以轉變成大地主。”
“歷朝歷代土地兼并如此嚴重,也與商稅太低密不可分。”
聽到這里,兩個世界的朱元璋悚然一驚。
此前王朝之所以滅亡,有一個相同的原因,就是土地兼并嚴重。
農業社會,土地是根本。
老百姓只有擁有土地,才能養活足夠多的人口。
反之,若是地被兼并走了,運氣好的淪為佃農,運氣差的只能活活餓死。
隨著時間推移,土地兼并愈演愈烈,難以控制,若是在趕上災難,就會有大批人餓死。
左右都是個死,那就豁出性命干上一票。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當年他不就是因為遭遇天災,家中土地太少,沒有收成,家人餓死一個又一個,才被逼走上了造反之路。
在此之前,他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現在全懂了。
想當初,他也想著將商稅弄得再高一些。
可轉念想到,王朝初立,百廢待興,天下貨物流轉離不開商人。
要是將商稅弄得太高,勢必會打擊商人的積極性,繼而影響民生的恢復,這才將商稅定為三十稅一。
這一刻聽到天幕內朱綾分析,才后知后覺發現自己做了多大的蠢事。
過低的商稅,只會加快商人聚斂財富的進度。
財富聚斂越多,土地兼并越嚴重,老百姓生活越困苦。
由商人完成大地主身份轉變的這群人,為了減少財富流失,定會鉆制度漏洞,將土地掛在士紳名下,進一步逃過國家賦稅的征收。
這一環套一環,商人、士紳、貴族、官員,全都一毛不拔。
而那些被壓迫、被剝削、被迫害的底層百姓,卻要承受沉重的賦稅。
等到超出底層百姓承受的極限,便會揭竿而起,出現第二個農民起義推翻前朝暴政的‘老朱’。
朱元璋真是越想越后怕。
天幕中。
朱綾打開話匣子,吐槽不斷:“宗室、土地兼并、商稅,這是大明的三大弊政,除此之外,寶鈔濫發、廢除丞相、八股取士,戶籍限制、有史以來最低的官員俸祿等等,都會產生一系列的政治、社會問題,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我都懶得細說了。”
盧芳笑道:“說句公道話,這些問題,之前的朝代也都存在,也不能全怪洪武皇帝。”
朱綾冷笑:“《阿房宮賦》是怎么說的?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他非但沒有吸取之前王朝滅亡的教訓,反而自創了很多糟粕,甚至開歷史倒車逼本王的母親殉葬,他就是個食古不化的老東西,茅坑里又臭又硬的大石頭……(此處省略三萬字)”
雖說朱元璋驅逐韃虜,恢復漢家王朝,重視農業,大力反貪,重視農桑,功績彪炳史冊,加之是純底層白手起家,就算夠不上千古一帝,也穩入帝王前五。
可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屁股決定腦袋。
在承受喪母之痛、喪母之仇的朱綾眼中,他這個皇帝嚴重不及格,負分滾粗。
朱綾罵起來就停不下來,對著朱元璋狂轟亂炸,將他罵得狗血淋頭。
看得兩個世界的人都呆愣住了。
女帝智謀過人、武力強大也就算了,沒想到罵起人來也這么彪悍。
但有一說一,她罵的是真的對。
就連很多反感女子掌權的官員,聽到朱綾吐槽朱元璋制定了歷史上最低的官員俸祿待遇,身心震動,瘋狂點頭,滿肚子苦水。
說得對,說得太對了。
當官的在洪武一朝討一口飯吃,真的太難了。
對比他給子孫的優渥待遇,官員的俸祿比打發叫花子還寒磣。
“咱,咱這個皇帝,真就那么差嗎?”
兩個世界的朱元璋神情恍惚,身子搖晃,還是懷疑人生。
本來朱綾說起大明三大弊政時,他還一千個、一萬個不相信,認為這丫頭是胡說八道、故意抹黑。
可一連串邏輯嚴密的分析下來,由不得讓人不相信。
既然三大弊政是真的,那么寶鈔泛濫、廢除丞相、八股取士等被她一語帶過的問題,肯定也是真的。
我的老天爺!
從這兒開始往上倒,有哪個開國之君會給子孫留下這么多麻煩?
一樁樁、一件件疊加在一起,大明王朝想撐過百年估計都懸。
朱元璋心如死灰,罕見地低下了頭,聲音虛弱無力:“也許,咱真的錯了……”
朱綾嗤笑一聲:“洪武大帝,威風赫赫,不可一世,怎么會有錯?就算有錯,那也只會是別人的錯!”
她身形一晃,飄身退到旁邊。
天幕依舊不斷滾動,放映出遼東繁榮昌盛的一幕幕。
兩個世界的人,卻是越看越疑惑。
第二幕對比不是皇帝的上位之路嗎?
明成祖朱棣如何從藩王逆襲成皇帝,路線清晰明了。
大伙兒也認可了他的上位之路。
怎么盤點到朱綾就變得那么奇怪?
又是繁榮經濟,又是吐槽弊政的,牛頭不對馬嘴,看得人云里霧里的?
還有,遼東兵強馬壯,實力強大,足以橫掃大明,朱綾為何不立刻出兵?
就在眾人困惑之際,一道儒雅虛弱的聲音響起:“她是在學父皇。”
這話一出,眾人又是一驚,轉頭看去。
只見朱標在兩個小太監的攙扶下,緩緩走進殿中。
朱元璋眉頭一皺:“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怎么會跑出來了?”
當日朱標被呂氏氣暈后,又因心結所致傷了元氣。
朱元璋和馬皇后要他好好待在宮里休息,沒想到他會跑出來。
馬皇后忙吩咐宮人拿一把花梨木椅來讓朱標坐下。
朱標撐著給父母行了禮之后,才淡淡笑道:“自己在宮里待著太悶了。”
朱元璋自然不舍得責怪自己的好大兒,只用目光森森瞪了扶他來的幾個小太監一眼,復又問道:“你說朱綾這丫頭在學咱,沒搞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