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同宴,慶功封賞觥籌交錯注定會延續很長一段時間,慶陽吃飽飯又看了一場舞,一雙大眼睛就開始越睜越小了。
興武帝看看犯瞌睡的小女兒,再看看突然被安排了一場婚事依然能端莊穩坐只是不再動筷子的長女,朝大太監何元敬遞了個眼色。
何元敬輕步行到兩位公主的席前,恭聲道:“皇上說了,兩位殿下若是乏了,可以隨奴婢提前離席。”
永康確實沒有心情再坐在這里,牽著妹妹站了起來,姐妹倆屈膝朝父皇行個禮,便如來時那般沿著太極殿東側的后門告退了。
一出太極殿,男人們的喧嘩、絲竹之聲以及濃郁的酒氣都消失了,永康滿心復雜之際,慶陽困倦地靠上乳母的肩膀,閉著眼睛嘟噥道:“大姐姐,我要回去睡覺了。”
永康笑著摸摸妹妹的頭,故意讓妹妹一行人走在前頭,她與宮女落后幾步。
直到雙方拉開距離,永康上揚的唇角才斂了下來。
她的視線落在了妹妹依偎乳母的腦頂,心頭涌起層層疊疊的羨慕,妹妹生來尊貴安穩,父皇疼麗妃寵,還有個親哥哥哄著陪著,再看她永康,母后早逝父皇遠在天邊,跟養母貴妃隔了一層不敢撒嬌,還要盯緊下面的弟弟免得他遭人陷害……
宮女錦書見自家主子一臉的復雜神色,小聲道:“皇上真是的,這么大的事都不提前跟公主商量商量。”
永康斜了她一眼:“父皇也是你能編排的?”
錦書咬唇,低頭道:“奴婢不敢,奴婢就是心疼公主。”
永康嗤道:“沒什么好心疼的,早晚都要嫁,傅家是開國功臣,并不算委屈我。”
現今這江山是父皇的,父皇的江山穩固了,她才能穩穩當當地做一個尊貴的公主,何況父皇應該會把江山傳給弟弟,有了她與傅家的聯姻,弟弟背后就多了一門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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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陽一直都有午睡的習慣,上午玩得歡,下午睡得就特別香,今日也不例外。
申時兩刻左右,慶陽醒了,乳母帶著一個宮女進來,邊柔聲說些哄孩子的話邊服侍小公主洗臉更衣。
換好的衣裳的慶陽習慣地要去正殿找母妃。
乳母笑道:“晌午宮宴皇上喝多了,叫了娘娘過去照顧,奴婢們先陪公主去御花園玩,過一會兒娘娘就回來了。”
慶陽這才記起上午接了父皇回宮的事,既然母妃在父皇那兒,慶陽也想過去。
乳母快速在心里算了下,娘娘才走半個時辰,皇上雄壯威猛且與娘娘久別了一年之多,此時此刻帝妃可能還在忙著,萬萬不可叫小公主前去添亂。
“今日三殿下不用讀書,公主不如去找三殿下玩?等皇上歇完晌了,自會派人請殿下們去乾元殿。”
一邊是可能還在睡覺的父皇母妃,一邊是難得放假的三哥,慶陽很快做出了選擇。
放松下來的乳母笑瞇瞇地陪著小公主去了東宮。
三皇子住在承明宮,位于大皇子的重元宮后方,慶陽跑進來時,秦仁正在書房練字。
“這是先生布置的功課嗎?”慶陽湊到哥哥身邊,下巴剛好高過書桌桌面,能看見宣紙上的幾行黑字。
秦仁嘆道:“功課都做完了,我一個人沒事干,不如趁父皇還沒檢查再多練練。”
兄弟三個就他一個甲等都考不出來,確實丟人啊。
慶陽四處瞅瞅,問:“張肅呢?”
秦仁:“衛國公跟著父皇去南疆打仗,一去也一年多了,這回母妃特意給了他三日假回家團聚,讓他初十傍晚再進宮。”
慶陽想到衛國公俊美的臉,渴望道:“我也想去張肅家里玩。”
秦仁:“……你怎么哪里都想去?”
慶陽:“三哥不想去嗎?”
秦仁沉默了,宮里就這么大,他當然也想去宮外轉轉,上午雖然出宮了,卻只在城門口等了半天,不算!
因為妹妹的到來,秦仁不練字了,牽著妹妹去院子里的樹蔭下納涼。
小廚房的嬤嬤切了新鮮的瓜片送過來,秦仁怕妹妹被汁水弄臟手或衣裳,用銀叉叉起瓜片喂到妹妹面前。
慶陽張嘴接著,吃完道:“還想聽三哥講故事。”
秦仁對張肅的想念立即攀升到了頂點。
乾元殿,麗妃哭都要哭不出聲來了,無根浮萍般任由興武帝推來晃去。
好不容易興武帝肯抱她去清洗了,結果這真龍入了水又精神起來,險些要了麗妃的命。
“若非晚上還有家宴,朕能一直陪你到天亮。”
擁著倒在他臂彎還在連連喘息的嬌氣美人,興武帝意猶未盡地道。
麗妃無力說話,泡在水里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顫,眼里也浮現驚慌,很怕興武帝真的要那般胡鬧。
幸好興武帝那話夸口的成分更多,這一日又是騎馬奔波又是設宴應酬的,方才又狠狠出了幾番力氣,折騰到現在興武帝也困了,換了中衣后,興武帝摟著麗妃躺進被窩,饜足道:“好了,陪朕睡一會兒。”
麗妃:“皇上睡吧,麟兒肯定醒了,我得回去看看。”
興武帝:“有乳母,自會想辦法哄她,你趕緊休息休息,免得家宴上沒精神。”
麗妃不敢:“距離傍晚沒多久了,貴妃姐姐、孩子們還有雍王叔一家很快就會過來,我真跟您一塊兒出去,豈不是明擺著告訴他們……”
興武帝可以不在乎貴妃、弟弟怎么想,畢竟從他帶麗妃回去那日起,身邊的眾人就都看得出他貪麗妃色的真面目了,可孩子們陸續長大,尤其是長女永康,午前才嘲諷過他。
興武帝總算收回了攬在麗妃腰間的手臂。
麗妃迫不及待地下了龍床,躲到屏風另一側一件件地穿好來時的那套衣裙。
興武帝目不轉睛地瞧著,忽地一笑:“剛剛你還說一點力氣都沒了,現在就沒事人一樣,果然在騙朕。”
一邊抖著腿一邊套白綾褲的麗妃:“……”
梳好頭后,麗妃逃也似的走了,在咸福宮沒找到女兒,再拐去承明宮。
“母妃!”慶陽歡喜地撲到母妃身上,黏人勁兒仿佛母女倆已經分隔多日。
麗妃腳步虛浮差點后退,忙牽著女兒來到樹蔭下,坐在女兒空出來的藤椅上。
秦仁見母妃被烈日余暉曬紅了臉,嘴唇都有些干了,吩咐大太監福安去端茶。
麗妃很是欣慰,她的老三雖然笨了些,在孝順母妃照顧妹妹上卻從來沒遜色過別人。
連喝兩碗淡茶,麗妃全身都舒服了,懶洋洋地靠躺在藤椅上,視線在金童玉女一般的兒女臉上掃過,心想這才是舒服日子的過法,興武帝雖然能給她另一種舒服,但一下子給太多她也受不了啊。
慶陽脫了鞋子趴在母妃懷里,委屈地問:“母妃怎么陪父皇睡了這么久?”
醒來找不到母妃,她可想了!
麗妃:“……母妃沒睡,是你父皇醉醺醺的吐了好幾次,母妃一直在照顧他。”
慶陽開春時也吐過,皺起小眉頭問:“父皇病了嗎?”
麗妃:“沒有,父皇喝了太多的酒,喝醉了就容易吐。”
慶陽放心了,膩歪了一會兒,想起她在宮宴上聽到的一個新鮮詞:“母妃,女婿是什么官?”
麗妃驚疑地坐正。
同赴宮宴的秦仁主動幫妹妹解答:“女婿不是官,父皇的意思是讓鎮南侯家的二公子給大姐做駙馬……說起來以前駙馬確實也算一種官,后來駙馬就單指公主的丈夫、皇帝的女婿了。”
慶陽還是不太懂。
秦仁:“大姐有了駙馬,兩人便成了夫妻,婚后住在一起,以后他們的孩子會喊他們父親、母親。”
旁邊的麗妃還處于初聞此事的震驚當中,大公主的婚事,皇上吃頓飯的功夫就給定下了?
雖說純孝皇后不在了,貴妃娘娘也只是大公主姐弟的養母,但大公主的意愿呢,皇上也不問問?
耳邊傳來女兒天真的童言童語:“三哥長大了,也會有駙馬嗎?”
秦仁笑道:“公主的丈夫叫駙馬,皇子的妻子叫皇子妃。”
慶陽點點頭,想到大姐姐的駙馬長得并不是很俊,突然大聲道:“母妃,以后我要自己挑駙馬,父皇挑的不好……”
麗妃手快地捂住女兒的嘴,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掃眼身邊那幾個雖然相伴多年但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偷偷給皇上通風報信的宮女太監,麗妃故作輕松地批評女兒:“你懂什么,選駙馬、皇子妃都不能光看臉,要方方面面都好才行,總之你們父皇選的肯定是最好的,記住了嗎?”
麗妃瞪著女兒,大有女兒不答應她就不松手的架勢。
慶陽只得乖乖點頭。
秦仁弱聲道:“其實傅家二公子儀表堂堂,只是膚色偏黑而已。”
麗妃松了口氣,興武帝真敢挑個丑的給永康,將來便也敢給慶陽也挑個丑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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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氣色恢復如常,麗妃終于帶著兄妹倆來了乾元殿中殿,此時貴妃母子、永康姐弟、雍王一家都到了。
互相見過禮,麗妃要坐到貴妃一側,慶陽見父皇朝她招手,配合地走了過去。
興武帝提起女兒放到懷里抱著。
雍王打趣道:“果然是父女連心,端午我哄了半天麟兒才肯給我抱,跟皇兄倒是一點都不認生。”
興武帝愛聽這話,逗女兒:“為什么不愿意給王叔抱?”
慶陽瞅瞅王叔,扭過臉道:“王叔兇我。”
雍王:“……”
興武帝攔住想要開口的麗妃,讓女兒自己解釋,待知曉雍王兇女兒的始終,興武帝當然站在了女兒這邊:“你們王叔就是沒耐心,脾氣還暴躁。”
秦炳:“對,上次王叔還差點當著先生的面踹我!”
雍王:“……講堂里就你跟伴讀兩個學生你還敢睡覺,難道不該踹?”
興武帝淡淡地瞥向老二。
秦炳早耷拉下腦袋了,貴妃搖搖頭,因為管了無數次都沒有用,她已懶得再浪費唇舌。
興武帝想,貴妃滿腹詩書,嚴家更是書香門第,定是當年老二出生時他不在,恰逢二弟回去探親,才導致老二隨了二弟重武輕文的性情。
家宴家宴,興武帝只聊家事,而今晚談起最多的便是永康公主與鎮南侯府的賜婚。
興武帝打天下時倚仗了這些功臣為他分憂,現在他高居帝位,除了嘉獎功臣們榮華富貴高官厚祿,也要想辦法打消功臣們對于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憂慮,聯姻便是最簡單省事的法子,朕都跟你們結兒女親家了,又豈會再對付你們?
只有功臣們的心踏實了,才能繼續為他效忠,而不是一門心思地琢磨如何防備他,再度生亂。
興武帝當眾賜婚,這事就沒了更改的余地,貴妃、雍王、雍王妃都跟著夸贊鎮南侯父子的才干品行來,只有麗妃自知人微言輕,無論老秦家的家事還是國事她都很少干涉。
永康羞惱道:“好了,我又沒說不想嫁,父皇剛剛回來,咱們還是多關心關心父皇吧,父皇出征這么久,可有受傷?”
興武帝很是熨帖:“放心,朕沒事。”
慶陽到底才三歲,大人們說話她插不上話,只管專心吃飯。
夜幕初降,隨著雍王一家的率先告辭,這場家宴總算結束了。
興武帝坐于主位,抱著小女兒道:“你們早些回去休息,朕再陪麟兒玩一陣。”
貴妃等人行禮離去,只有麗妃因為被興武帝扣了女兒,不得不留下,隨時等著興武帝哄夠孩子就抱女兒回西宮。
然而興武帝一直陪小公主玩到了一更天,再在女兒打哈欠時讓乳母抱女兒去耳房休息,他則攜了麗妃去浴室沐浴。
水波震蕩,麗妃不安道:“皇上下午已經寵幸過我了,今晚于情于理都該……”
興武帝看著懷里鬢發皆濕的美人,按著她的唇角問:“什么情什么理,竟然能規定一個皇帝該寵幸誰不該寵幸誰?”
他與貴妃,談國事談孩子勉強還能聊上一會兒,別的,他不知道能說什么,貴妃也沒有硬找話題的意思。
相處起來干巴巴的兩個人,早在他遇到麗妃之前便淡了床笫之事,麗妃出現后,興武帝更不會再勉強自己,貴妃那邊似乎也對他白日找她正事、晚上偏寵麗妃的現狀頗為自在滿意。
就這樣吧,兩個妃子,一個有尊位有掌宮之權,一個有他夜間的獨寵,端莊才女不屑嫉恨柔弱美人,柔弱美人也不會恃寵生嬌挑釁端莊才女,后宮簡簡單單和和氣氣,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