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日,三圣廟突然封廟之事,在白帝城中傳開。
眾香客云集廟前祈福臺,卻見大門緊閉,上頭帖著府衙的封條,還有幾名綠衣衙役在廟周巡邏,不許任何閑雜人等靠近半步。
“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封廟了呢?”
“三圣娘娘可是咱們白帝城最靈驗的姻緣子孫神吶,不能封,不能封?。 ?/p>
“咱們白帝城的百姓,誰家辦喜事,不得來三圣廟祈個福,這以后還上哪拜?。俊?/p>
“那陳知府,如何能干出此等不當人子的事!”
“說的沒錯,不當人子”
“噓,小點聲,你們怕不是活膩了,想找死”
信眾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有心思活絡的湊到守大門的差役身邊,打探道:“差爺,可知原委?這三圣廟怎地就給封了?”
知府大人有言在先,府衙告示一日未出,與三圣廟相關的所有消息,一概不得透露半句。
衙役們自是不敢多嘴,若換作平時,被問煩了定會橫眉冷對,但此事非同小可,不能惹出事端來。
奈何問詢的人,實在太多了,一個個綠衣被問得腦瓜子嗡嗡的,煩躁不堪,卻也只能強忍著不敢發作。
待到正午時分,聚集在廟前的人,不減反增。
趕完早市空閑下來的百姓,聽說三圣廟無端被封,紛紛趕來湊熱鬧。有好事者仗著人多,吆喝起來,要知府大人給個說法。
篤信三圣娘娘的信眾,從東南西北四城、乃至周邊鄉縣趕來的香客,立馬響應。
人一多,就容易形成群體意識,自主思考能力直線下降。不一會兒的功夫,聲勢就浩大起來。
人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將廟門,圍了個水泄不通。幾個孔武有力的漢子,更是揚言要再給不出個說法,就沖進廟里看個究竟。
幾名綠衣眼見就要擋不住,一行藍衣捕快策馬奔來。
府衙的告示剛帖上,百姓們就迫不及待的圍上前查看,奈何有不少婦人大字不識一個,還有些人文化水平低,單個的字是認得,但連在一塊兒,就不明其義了。
兩名捕快負責在告示旁,一個宣讀一個解說。
消息一出,人群中像被扔了一串二踢腳似的,瞬間亂了套。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有人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有人則感到一陣惡寒,聲音顫抖地問道:“差、差爺,是不是弄錯了?那、那些童子童女像,真是用、用孩童制成的人、人俑?!”
“作孽??!咱們白帝城這是遭天譴了嗎?怎么會發生這種事,作孽啊...”
“虧我還拜了這么些年,那三圣娘娘神像里頭,居然...居然有尸身!!”
案發當晚,陳翰軒便令人將三圣廟封禁,并在齊逸的提議下,派府衙差役將那尊偌大的三圣娘娘神像拆毀。果不其然,神像內竟真的藏有一具尸體。
通感的視角,來自葉思錦,齊逸并沒有看到她被那邪書生塑進神像內的過程。但通過十八座童子童女像,不難猜出葉思錦的尸體去了哪里。
得知真相的老百姓,體會了一把信仰崩塌的感覺,他們不敢相信卻不得不面對,自己篤信的姻緣子孫神,竟然被邪修玷污的事實。
年輕女子都被嚇得面無血色,幾名老婦則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地哭嚎著:“殺千刀的,怎能做出這般喪盡天良的事來!嗷嗷~”
也有青年男子怒目道:“姓符的畜生,竟然就這么死了?該當游街示眾,再千刀萬剮!”
“不夠,千刀萬剮也不夠,該當下油鍋,下油鍋!”
人群中,一名中年男人突然驚呼道:“我想起來了,去年下半年,我們藍田坊游老二家的大胖小子,突然不見了。都說是被人販子拐了去,怕不是...”
“是啊,我們定康坊有戶人家的閨女,年頭也不見了。報了官,該查的都查了,愣是沒查出根毛來。大伙也說是被人販子拐走了...”
一旁的老伯嘆道:“要真被人販子拐了去,買到別人家做兒子,尚且還是活的,還有口飯吃。要真是落入那姓符的狗東西手里...唉!”
“符子胥,這名字好生耳熟。啊,想起來了,我認識這姓符的,平日里都蒙著半邊臉,聽說在幾間私塾走教。狗日的畜生,就是借著在私塾教書的機會,拐殺了那些孩子...”
走教,即臨時代課老師,不在一間私塾常駐。
“竟還是個教師?禽獸不如,當真禽獸不如啊!”
百姓們都知道符子胥被當堂斬去雙腿、血盡而亡,卻還是不忿,紛紛要求知府大人,將此獠曝尸三日,以泄眾憤。
藍衣捕快表示會將大伙的心意,上稟給知府大人,是否將人犯曝尸,由大人定奪。
“不知大伙還記不記得,北司坊九頭案?”
人群中,一位灰發蒼蒼的老者,突然問道。
旁邊眾人想了想,很快就有人回道:“老先生是說八年還是九年前的那起血案?”
老者撫須頷首:“沒錯,不過,那起血案發生在十年前?!?/p>
“你這么一說,想起來了,北司坊有間醬油鋪子,掌柜的是個瘸子,媳婦卻長得很俊?!币粋€長相猥瑣的男人說道。
又有八卦的婦人,回憶道:“我就住在北城,離北司坊隔了兩條街,這事我門清。一開始只找到九顆人頭,北城衙門找了兩天,最后在醬油鋪地窖的酵池里找著尸身了?!?/p>
“嘔!你用不用說的這么詳細”有人一臉惡心地埋怨起來。
“我也聽說過這事兒,據說是那俊媳婦水性楊花,勾搭了漢子...”
“呸!”灰發老者朝說話的婦人,狠狠啐了一口,而后突然潸然淚下:“老夫唯一的女兒,就嫁給了那掌柜應五郎?!?/p>
眾人嘩然,這老頭居然就是那俊媳婦的親爹。
“小女慘死,但那北城衙門的告示,只說殺人兇犯已伏法。只有一個名字,只有一個名字...”
老者泣不成聲道:“那兇犯是何方人士,因何故殺我女兒女婿。另外那七人又為何會死在我女婿的醬油鋪里,一干原委,皆未道明。”
“這么多年過去了,可憐我女兒不僅慘死,還背著罵名,死不瞑目哇!”
圍觀眾人或唏噓或搖頭不忿,也有個別心思齷齪的猛翻白眼,嘴里暗暗說些不干不凈的。
老者抬袖抹了抹眼淚,抽噎道:“若當年,那告示也能像今日這般,將事情原委說得明白,我女兒也不會夜夜托夢給我這糟老頭哭訴?!?/p>
一名書生打扮的青年,點頭認可道:“說的是啊,以往衙門張帖告示,凡涉案件都只寫人犯某某已歸案、已伏法之類。便是偷盜案,也不會寫明盜賊竊得多少財物,哪像今日這般詳細?!?/p>
“依我看,這告示啊,就該這么寫!”
“對,咱們都住在白帝城,城中出了這等喪心病狂的殺人魔,就該讓大家知道。萬一再遇到誰家有小孩走失的事情,也好有個提防?!?/p>
“就是,就是...”
人們紛紛附和,先前說到老漢女兒偷奸的婦人,一臉羞愧地向老者盈身一拜,誠心誠意地致歉。
一個嘴上沒把門的漢子,好奇道:“知府大人這是換人了?”
兩名負責宣讀告示的藍衣捕快,立馬瞪視此人。
“休得胡言!”
青年書生立馬打圓場:“哈哈~兩位差爺,別跟這種糙漢計較,不知,咱們那位陳知府,這次因何故,出了這樣一份告示?”
高個子藍衣捕快繃著臉,沉聲道:“知府大人自是公正嚴明,還需爾等來教?”
另一名體態微胖的捕快,則溫和地解釋道:“各衙門出的告示,都嚴格依照大啟律法規定書文。不過,此案非同小可,知府大人聽取了南城衙門新任代令官的建議,將案件始末概述于告示之中。便是令全城百姓以此案為鑒,今后若遇類似事件,或發現行跡可疑、舉止有異之人,皆可前往衙門告發?!?/p>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了一句:“哦對了,若不便暴露身份,也可寫成書信,投于衙門外的檢舉箱。”
書生奇怪道:“檢舉箱?在下為人寫過狀子,昨日正好還去過衙門,未曾見到此物啊?!?/p>
高個子捕快回道:“明日再去,便能見過?!?/p>
“哦哦,新立的。”書生點點頭,想了想面色突然古怪起來:“差爺方才說,南城新任代令官?”
“沒錯。”高個子捕快瞥了此人一眼:“怎的,你還認識不成?”
書生面上綻放出得意的笑容,昂首挺胸道:“巧了,在下不僅認識,還曾助小齊大人破過案?!?/p>
書生姓金,正是在杯莫停一開始跳的很歡、后面跪的很徹底的那位。
金書生一頓吹噓,圍在廟前的百姓,也有不少人知道冰粉奇案。
“不愧是小神醫,能治病救人,還能偵破奇案!”
“竟能想到將案件始末,在告示里寫明,免得坊間謠言四起,三圣娘娘到時候被傳成什么樣都不知道?!?/p>
“是啊,小齊大人英明!如此一來,大家都知道,是那姓符的邪書生,利用三圣廟為非作歹?!?/p>
“對,這又不是三圣廟的錯,更與三圣娘娘無關。都是那該死的邪書生,活該被斬雙腿,死無全尸?!?/p>
人們齊聲夸贊起來,某金姓書生,繼姓氏被污后,又體會了一把身份被辱的羞恥感。
“三圣廟一案,正是你們口中那位小齊大人,一力偵破。兇犯符子胥,亦是這位小齊大人,憑蛛絲馬跡找出來的?!?/p>
沸騰的人群,陡然靜了下來。
微胖捕快說罷,高個子又補了一句:“新任巡撫剛到白帝城,便任命小齊大人為南城代令官。知府大人,更是委以重任,命小齊大人查辦疑難雜案?!?/p>
百姓們一個接一個地拍手稱贊,說新任巡撫慧眼識珠的有之,稱陳知府知人善用的有之。當然,更多的還是夸贊南城代令官小齊大人,心思縝密、探案如神。
“有幸親眼見到小齊大人,在杯莫停當眾抓出兇手。卻不知,這起累累人命的大案,他又是如何發現那殺人魔符子胥的。此獠是個教師,與三圣廟毫無干系,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金書生一聲感嘆,引得圍觀眾人好奇心大作。
作為這起案件的主審官,知人善用的陳知府,心底的疑問更深。
“所以,你究竟是由何原因,將南郊十尸案與三圣廟聯系起來的?”